大雄宝殿左右，分布着菩萨殿和罗汉堂。

　　江稻谷和江小米先去高台上把两柱香烧了，再绕到文殊殿，这是他们来的目的。

　　文殊殿很好找，身为释迦摩尼左胁侍的文殊师利大菩萨，当然在左手第一间殿了。殿虽小，佛像却宝相庄严。

　　参见过第一智慧、第一辩才的文殊大菩萨，江稻谷瞅了瞅妹妹的脑门，发现那并没有变得宽阔，也不冒什么金光。

　　“喂，我看你念念有词的，你许了什么愿望？”哥哥伸出手，好奇的摸摸她的额头，觉得热乎乎的，难道在里面萌发了许多智慧的幼苗？

　　“我跟菩萨说，哥哥太笨了，生活都不能自理，能不能把我的智慧分给他一点……你觉得智慧增加了吗？”妹妹反问道。

　　“什么啊！我生活哪里不能自理了？”

　　“你一点也不会做饭，就会叫外卖！最多煮点方便面，这能叫自理么？”妹妹冷哼一声，说得江稻谷哑口无言。

　　“爸妈去哪儿了？”她四下张望，活跃起来。

　　“不知道，地藏、观音、弥勒，好些个大菩萨和佛陀要拜呢，晚些再联系他们吧。”江稻谷回答说。

　　兄妹俩拜了文殊，便不再进殿，绕着那些庄严肃穆的屋宇观看，揣测支撑屋顶的立柱是木头的还是钢筋水泥的。

　　“都三人环抱了，怎么会是木头的？”江稻谷伸手敲了敲柱子，果然硬邦邦的。

　　大殿很暗，两根电子红烛照着世尊红彤彤的脸，尊贵厚重的暗金光泽随着佛像本身的结构流动，如水银泻地。

　　站在大殿的台阶上俯瞰，发现在外抛头露面的僧众不多，偶尔有一两个精神矍铄的老僧踏着青砖地面，走过那些苍劲虬结的古松。

　　老僧和松同样的干瘦有力，仿佛在阳光中曝晒千年，成了古意盎然却不乏生机的精华存在，又给人一种光阴倒流，百代如过客的感觉。

　　江小米不喜欢这种过分沉重、复杂、禁忌、带着诸多历史背景的神佛崇拜文化，她的目光在人群和庙宇的飞檐上跃动，忽然指着远处排队的一群人说：“哥，我们去那儿玩！那边人多！”

　　“随便你。”江稻谷将就着她，两人开始往那边漫步。

　　排进队伍里了，两人的位置还在台阶下，高度落差超过五米的台阶和殿前石板路，加起来有二十米的长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排到他们。

　　江稻谷不懂这些人在排什么，会是购买纪念品吗？还是为了品尝怀山寺特有的某种斋菜？

　　都不要紧了，在父母打电话通知他们回去之前，随便干什么。

　　“现在我好想吃烤面筋。”妹妹揪着衣角，忽然说。

　　“在寺外你不买？”

　　“丑拒。”

　　“现在就不丑了？”

　　“现在饿了……”

　　江稻谷发愁的擦擦额头，在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找了一会儿，拿出一个金黄色的橘子。

　　撕开桔皮的时候，芸香科植物特有的刺激味道飘散开来。

　　江稻谷的手和蔡蓟不能比，但手指勉强算得上修长灵巧，剥开外皮，又撕掉含苦味的白色脉络，把光溜溜的橘子放在妹妹手里。

　　江小米掰了一片尝了，“有点酸。”她评价道。

　　“不好吃么？”

　　“挺好吃的……哥哥，我最近忽然很想吃酸的。”

　　妹妹挺随意的一句话，却引来了无数诧异和羡慕的目光。

　　不过很快，这些目光齐齐变的古怪起来，忽然有一个声音问：“你们……是兄妹？”

　　江稻谷眨眨眼睛，不能理解周围人的微妙变化。

　　什么意思？兄妹怎么了？哥哥不能剥橘子给妹妹吃吗？

　　一个弱弱的女孩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兄妹……兄妹不是法律禁止……结合的吗？”

　　“只是禁止结婚吧，没有禁止那啥……”

　　“唉，现在的小孩……”

　　江稻谷的脸顿时成了猪肝色，这，这是什么先入为主的观念啊？！

　　“我和妹妹又没发生什么，你们在说啥？”他护着涨红了脸的妹妹，质问道。

　　人群在唏嘘声中让出一条路，兄妹俩立刻看到了殿里端坐莲台的送子观音。

　　江小米脸红的像樱桃一样，缩着脖子，把身体往哥哥身上拱。

　　——原来排队的人是求子来的，她那句信息量巨大的‘哥哥，我最近喜欢吃酸的’，一石激起千层浪。

　　“都赖你这个猪头！你为什么不看清楚！”离了送子观音，江小米气愤的踢了他一脚。

　　“哼，这些人的思想太污秽了，把我们兄妹间的纯洁感情描述肮脏的东西！”江稻谷忿忿不平。

　　江小米抱着他的胳膊，连连点头，“嗯嗯，超纯洁的。”

　　天色渐晚，落日旋转坠入地平线下时，收束起千丝万缕的光芒，像是猛然间抽走覆盖天空的绸带，露出那背景板一般的漆黑苍穹。

　　咚！

　　蓦地，雄浑的钟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潮水一般，眨眼工夫漫过了庙宇的层叠飞檐，漫过了数以千计的香客和僧众，漫过了苍松翠竹青砖红瓦小桥流水，又向着更加遥远的地方，振成一缕薄薄的弦音。

　　钟声响彻之时，僧众纷纷站住脚，双手合十开始诵经。

　　江稻谷虽不信教，但也觉得画面何其宁静悠然，温润的晚风灌进胸膛，身体也随之舒展。

　　暮钟过后，一间间庙宇渐次亮起。

　　但已到了离开的时候，父母在寺外等着他们。

　　江稻谷一边往外走，一边接听手机。

　　“稻谷，哭泣者的第四件大罪出现了！”蔡蓟的声音突然响起。

　　“什么？！在哪儿？！”

　　“你的坐标就是第四件大罪发生的地方，怀山寺！”

　　江稻谷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这第四件大罪，竟在与他咫尺之遥的地方发生了！

　　“小米，你跟爸妈讲，让他们先回去。我要留下来破案了。”江稻谷吩咐妹妹。

　　“我跟你一起！”江小米小碎步跟在他后面，一边拿出手机通知父母。

　　江稻谷找到僧众说明身份，一般僧人不好做主，于是迅速带他去见首座，首座二话不说，迈开脚往西北走去。

　　两人从大雄宝殿起脚，斜着穿过众多庙宇，来到怀山寺深处的幽静竹林，林中建一大屋，比例合适的长方形，木质结构，墙壁、窗棂、椽子、大梁……都是实木。

　　人字形的屋顶很高，上下落差至少六米，占地面积也与高度相匹配，高处挂着木牌，上书‘坐禅殿’三字。

　　还未走近，江稻谷已经闻到了飘散在空气中的浓重血腥气味！

　　他快步来到门前，戴上手套准备推门。

　　跟在后面的首座面露迟疑，“这位女施主……”他看向江小米。

　　“没事，她是我助手。”

　　江稻谷把门一推，兀的身体一震，瞳孔猛然收缩！

　　在他的侦探生涯中从未见过如此血腥诡异的画面！

　　禅室的地上躺着两具尸体，头颅和双臂尽皆斩去，鲜血从肢体断裂处涌出，铺散成的凝固暗红仿佛片羽不浮的诡异深潭，一旦踏入便会被血水吞噬。

　　第三具尸体倚着对门的墙壁，身后木板墙上泼洒鲜血，涂成烈火般的红色背景！

　　尸体盘膝坐着，腔子上竟有三颗头颅，两边各伸出三臂！

　　“此是何意？”江稻谷沙哑着声音问。

　　首座语气艰涩，道：“阿弥陀佛……三头六臂，背负猛火，此乃佛之忿怒，明王法身！”

　　经文有言，佛陀忿怒，化身明王，脚踏邪魔，业火焚世。

　　明王为佛陀的忿化身，数量众多，同一尊明王也有许多种不同的法相。

　　一面二臂，六面六臂，四面八臂等等。

　　其中被藏密佛教认为是文殊菩萨忿怒化现相的大威德明王，更是双身九面一十六足三十四臂，手托寰宇，脚踏地府。

　　灰暗的光线下，只见沐血而坐的三头六臂尸身格外狰狞，仿佛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江稻谷气息艰涩，大脑竟然有了短暂的空白。

　　“小侦探，死者三人都是布施众多钱米的大施主，杀人者歪曲经义，必为妖邪！”首座手掌颤抖，指着屋内说道。

　　“别废话，你赶紧去彻查寺内僧众在三小时内的任何行动，务必详细！”江稻谷迅速恢复了镇定，命令道。

　　“配合警方是必须的。”首座连忙点头，快步跑去调查了。

　　江稻谷走进屋内，拿出手机照明。四五百平米的空间，铺了地板和凉席，家具都是实木矮塌。手机渐渐移到右边，忽然有金闪闪的光芒反射过来。

　　再一瞧，是一尊两米高的佛像。金身坐佛，持满愿印，威严慈悲，仿佛要满足天下众生的愿望。

　　乍一看没什么不对，但一抬头，就看到佛陀的双眼，竟然是猩红色的！

　　“啊呀！”

　　江稻谷倒退一步，只觉头皮发麻，心脏把胸口撞得生疼！

　　他深吸一口气，再把光照过去，看到红色并不均匀，原来佛眼被凶手用鲜血抹了！

　　“想用这种方法欺骗佛陀，掩盖你的罪行吗？”江稻谷齿间吸着冷气，先退出去，等待蔡蓟和最近的派出所警力支援，还需要法医和更多勘查现场的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