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是没停，反而又开始下的大了，竹子下的那几簇娇花已经被雨水打的落了几瓣，落红本是无情物，却不知何时才能化作春泥。

　　清风并不是个话多的人，反之，他的沉默是与生俱来的，他自小就不爱多说无用的话。因着这回事，明月还暗讽他上辈子是个哑巴。

　　他们二人已经在亭中坐了一刻钟了，但刘月娇并没有再说些别的，只是双手捧着脸颊直勾勾的看着他。清风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说道：“若是夫人没什么事的话，贫道就先回去了。”

　　谁知刘月娇此时却开口了，却语出惊人道：“道长，你准备何时还俗？当道长很苦的，不如做个平常人吧。”

　　清风皱了皱眉头，他不是没遇到过姑娘的追求，但之前他确实没往这方面想，没想到这刘月娇嫁了人了还在想着这种事。他曾在清风观时常常下山捉妖除鬼，自然也有姑娘家注意到他，向他表明心迹的并不是没有，但他一心修道，不想其他，自然不会应下。

　　“贫道告辞。”清风无意再与她多做纠缠，起了身就欲走，但还未走出两步，就被身后那人抓住了手，她的手格外的冷，不知是不是因为衣裳穿少了的缘故。

　　这冰凉的碰触，让清风整个人为之清醒了不少，他的眉头急不可见的皱了一皱，回过头看向了身后的女子。

　　她自觉自己做错了赶紧松开了手，不知所措道：“我并非有意碰你，抱歉。若你当真想做道长……那也挺不错的。”

　　清风的目光当中带着探究，他未曾在她身上嗅到妖气，几番接触，也只看出她是个平常女子，但方才那一碰触，那种冷到极致的温度，根本不属于一个正常的活人！

　　怕打草金蛇，清风收回了探索的目光，难得的笑道：“无碍，只不过贫道从小在道馆中长大，注定了一生都要献给道家，所以方才那话夫人今后还是莫要说了，可好？”

　　刘月娇见他并未生气，还对着自个儿笑，赶紧点了点头，又似想起什么，叹气道：“道长说的没错，有些时候并不是我们不想，就可以不做的。道长还好……做的都是救苦救难的事。”

　　清风直觉她的话还没说完，等了片刻，见她始终没有再开口后，伸手握住她得手，笑道：“莫要想太多了。”

　　她的手的确很冷，先前的触感并非是错觉，清风得了结论后赶紧放开，往后退了一步。身体如此寒凉，若不是死去多时，就是她原本就不是人，而是一条蛇。蛇阴狠毒辣，最为重要的是，蛇的身体是冷的，血也是冷的。

　　如今虽然清风还不知她是妖是鬼，但好歹能确定她并非活人。想到此处，不由又皱起了眉头，若她是邪祟，为何身上闻不出妖气？

　　所思尚多，谜题还未解开，却听到身后响起一声讥讽：“哟呵，我是不是叨扰到二位了？”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明月几步走上前来，在刘月娇面前来回度步打量了一番，笑道：“姐姐生的果然好呢，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姐姐是县大人的夫人吧？”

　　刘月娇听罢，皱了皱眉头，说道：“与你何干？”

　　“你一有夫之妇与我师兄在此私会，难道我说上几句也不行吗？”明月也不看她，只直勾勾的看向一旁抿着唇的清风。哼，这个清风，下趟山来可是变了很多啊，竟然敢主动牵女子的手了，还是个成了亲的妇人。

　　等她回去，一定要好好参他一本。

　　刘月娇本是不在意这些的，但此时被明月当着清风说出来，面上却是煞白，隐在袖中的素手渐渐握成了拳头。

　　“明月，需要胡言。”清风叹息了一声，朝着刘月娇说道，“夫人请回吧，我与师妹还有事相商，就不相送了。”

　　刘月娇虽不愿就这么回去，但还是点了点头，说道：“也罢，那我就先回去了。”

　　清风点了点头，看向了一旁耸肩看好戏的明月。

　　二人皆不知，刘月娇离去时，眼中带着的那抹戾气。

　　回到了厅堂后，雨也差不多停了。

　　许大人坐在躺椅上都快要等的睡着了，终于是把刘月娇等来了，喝了杯茶醒了醒神，这才说道：“来人，把林祥，牛大牛二带回衙门！”

　　“大人！大人开恩呐……小人愿意代替父亲接受审判，求大人放了家父吧。”林寒初已经跪了约莫一个时辰了，双腿已经麻木了，但此时还是跪着挪到许大人身前，磕了几个响头求道。

　　他已经没有了从前翩翩公子的模样，如今他为救父亲早就抛弃了一身的孤傲，跪在那处，不停的以额头敲击青石板的地面，一声又一声。

　　许大人摇了摇头道：“贤侄，还请你莫要如此，你父亲种下的因，自然要你父亲自食结出的果。你代替他又有何用？你父亲这个杀人凶手若是不死，那死的可就是本官咯。”他并未说错，若是他办事不利，不知今晚那婉儿姑娘的魂魄是否会再来。

　　那样一副可怖的模样，他可不想再看见了。

　　本就未曾走远的下人们此时偷摸的躲在门后偷听着，见此案已结，确实是他们老爷作的案，各自交流了眼神，猫着身子退下了。

　　他们要趁着事情还未闹大赶紧顺手牵羊拿些值钱的物件跑路，反正平日里少爷又不管这些，林府财大气粗，少了些金银珠宝，没人会知道的。

　　唯有在林府待了十几年的老管家从门外走了进来，跪在了林员外身前，双眼通红的朝他磕了几个响头道：“老爷……你怎么如此糊涂呀，因为一个烟花女子断送了自己的余生，真是太不值了……老爷……”

　　林员外也不欲再多说些什么，他做出这个决定时又怎么能想到许大人有一天会想着做一个好官，为无权无势的赵婉儿翻案呢？真可谓是天意弄人。

　　“老刘，你我相识数十年，我早已将你当做亲弟弟。如今我怕是不能看着寒初娶亲生子了，我林祥这辈子，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再落魄的时候也没求过人，你知道我这性子，不是轻易求人的人……而如今我有一事求你，寒初这孩子心地善良，将来做这林家的一家之主怕是少不得被有心之人坑骗。而不论生意场上还是这家中之事，你都比他在行，我走之后，寒初就托付给你了……”

　　林员外面上的肉颤了一颤，林寒初看过去，他平日里养尊处优养出来的一身肥肉也好像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活力，如将要枯败的花，下一瞬，便是寂灭。

　　这个男人一生只有两次露出这种表情，这算一次，还有一次是林寒初娘死的时候。那时他抱着她逐渐冷却的身子死死不肯撒手，偏执的认为她不过是睡着了。

　　但那时的他还没有这一身膘肉，那时的他还是金陵出了名的美男子。

　　感受到林寒初的注视，林员外颤抖着苍白的唇，僵硬的勾出一抹笑，朝他说：“寒初，你将来肯定比爹有出息，你的学问好，将来肯定能有所作为。但如今这世道，没有个靠山又怎么能在朝中站稳脚跟，襄铃是个好姑娘，又是你表妹，你一定要好好待她，你姑父也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林寒初本就悲怆的神情如被撕裂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淋淋的暴露在空气中，他的双眼泛出红丝，张大了嘴巴，精致的五官皱成一团，嚎啕一声哭了出来：“爹，你别说了……爹，孩儿只要你好好的……”

　　一时之间，林府哀叹声连连。

　　刘月娇虽身处在其中，却不为所动，朝着门外瞧了好几眼，始终没等到心心念念的人，只好叹息了一声。不耐烦道：“大人，吵死人了，也不知他们哭哭啼啼嚎个什么劲儿，还是快些回去吧。”

　　许大人就等着她发话了，听到此话，赶紧道：“将犯人林祥，牛大牛二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