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颜如玉抱着梦兽走在宫道上, 他的脚步稍显急促,像是在躲避什么。
梦兽:“您就将他们丢下, 好吗?”
颜如玉叹息:“我足以自保,如果真在地下宫殿找到了什么,那一刻的反应自然会将莲容带过来。莲容离开了,十七哥一人也该能安生。”
他留在那里,反而是争执的源头。
方才在地下宫殿暴起的瞬间,颜如玉悄声与梦兽说话,让它将他带离这里。梦兽对颜如玉的话向来听从, 转眼间将人掳走不留下半点痕迹。
“但是您留着公孙谌独处,不怕他们打起来吗?”
尤其是这样的行径, 只会让他们将怀疑的目光定格在颜如玉身上。
颜如玉轻轻笑道:“现在的公孙谌与之前的不同。之前他们还未真正见面时就已经知道彼此,并且极度排斥对方。可现在不一样, 眼下他们不知为何被偷走了部分的记忆,留下的那些,会让他们以为……”
他微顿。
会让他们以为是被割裂的个体。
所以颜如玉不在,反而是好事。
至少公孙谌在确定自己究竟为何会出现这样变故前, 他们决计不会让对方离开自己的视线。年轻的公孙谌尚且如此, 年长的公孙谌就更不可能如此。
颜如玉捂着额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没想到他们都会失去记忆,可是留下的那部分又太过奇怪,让我徒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边走边看着这幽暗沉默的宫道,“如果最后无法将他们的记忆找回来呢?”
梦兽:“这里很是诡异, 就算是入梦来也基本不会涉足。但是入梦来其实对这座小城里的魔修很关注, 外面的白骨, 难说有多少是入梦来的人。”
它嗷嗷叫了两声, 像是在示警。
“如果您找不回来他们的记忆怎么办?”
颜如玉平静地说道:“那就进入那种状态将他们带回来。”这话莫名森冷得仿佛从骨髓里爬出来。
那一瞬, 宛若能掌控整个世间。
梦兽:“您越是接近那个状态,就越容易出不来。”
颜如玉失笑,揉着鱼鳍说道:“说得没错,毕竟那种力量可真是让人……”
痴迷,又疯狂。
仿佛一瞬间用了一种诡异的视角观察整个世间,万事万物都印入眼中,轻易就能毁天灭地。只是那样的力量再便捷,却有翻车的可能。倘若颜如玉无法挣脱那种玄妙的状态,恐怕将会成为苍树那类的存在了……那可真是……
“人,怎么可能会拥有那样的力量呢?”
颜如玉喃喃地说道。
起初对身世的在意,追逐到今日,竟隐约成了恐惧。
或许他可以用那份力量将公孙谌所有的敌人都杀了个净光,让整个世界都恢复正常……可那又如何?
颜如玉明白那条界限在哪里,力量使用越多,他就越往“另一边”倾斜,倘若有朝一日他真的做出那样的事情,就彻底回不来了。
那做出的改变,也相当于不存在。
毕竟那个状态下的他要是真的有什么毁灭的念头……那也只需一瞬。
还未触碰到那力量的尽头,颜如玉就已经心有担忧。他抓了把头发,觉得最近头发也有些长了。
不是说三千烦恼丝吗?
他近来的烦恼,又何止三千?
“有东西。”
梦兽的反应很快,在意识到暗地有诡异后,它已经化身挡在了颜如玉的面前。虽说梦兽在幻境上有所长,可实际上它的**也非常强悍。
宫道窄长,颜如玉被梦兽挡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到。
小鲛人从颜如玉的衣襟爬了出来,“如玉,待会如果有岔口,不要选左边那条路哦。”蓝趴在他的肩头小小声说道。
颜如玉挑眉。
小鲛人:“有陷阱。”
梦兽拆毁的是幻境,其他地方的陷阱却是还得一一淌过去才清楚。
颜如玉颔首,却看到小鲛人在告诫外,又有点犹豫。
“怎么了?”
小鲛人:“但是又觉得如玉该过去一趟。”
他看着两条截然不同的线,有些摇摆不定。
蓝紧蹙着小眉头,像是在认真思索。
颜如玉只是笑,就看眼前粗糙的皮肉迅速缩小,梦兽嘴里叼着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回来了。他定睛一看,发现居然是一把短剑。
梦兽将短剑吐在地上,不耐烦地拍了拍鱼鳍,“我还以为是什么鬼东西,原来是生了点意识的器灵。”
修仙界的法器也会有器灵存在,一般都是材料过于得天独厚,在锻炼中催生的。
也有做得极好的法器在日月精华下逐渐长出器灵。
不过最严苛的当属将人的魂魄生生炼进法器里,这样做出来的是最残忍,却也最有用的器灵。
懵懂生就的灵物,怎么比得上人的狡诈得用呢?
梦兽叼来的这把短剑平平无奇,像是尘封了许久的器具,连半点锋利感都无。如果不是它说刚才给它威胁感的就是这把短剑上的器灵,颜如玉还当真看不出来。
颜如玉蹲下来看着这把短剑,“器灵是寄居在哪里?”
梦兽用鱼鳍凶猛地拍了拍短剑,“喂,你难道还要等我们问呢?还不快点给我滚出来!”在梦兽凶猛的威胁下,一道淡淡的残影飘了出来。
他看起来像是个清瘦的男子,穿着朴素的白衫。
颜如玉蹙眉,喜欢穿白衫的人不是没有,但是几个大陆上都不会有人穿真正纯白朴素的衣裳,因为那种衣服只在家里有丧事的时候才会穿戴。
“今夕,是何年?”
那道残影默默地注视着颜如玉,眉头微蹙,像是落满了寂寞。
颜如玉道:“天乐百年。”
他也已经十七了。
白衫男子轻笑了起来,“天乐啊……是个从未听过的年号,想来……至少过去上千年了。”
百年一个年号,依次变幻。
上一次重新定下年号谱的时间,是在三千年前。
如果这个器灵当真不知道年号的变更,那确实得有几千年的时间了。
颜如玉道:“你方才为何袭击我们?”
器灵摇头说道:“不是刻意袭击谁,只是这短剑在最初锻造的时候就是如此,任何一个靠近的人都需得折服它,而后才能触碰。”
颜如玉挑眉,还有这么奇怪的证明方式?
器灵看向颜如玉,“我在您身上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波动,您……是凡人吧?若是凡人,如何能抵达这里?此处实在是危险。”但是他却从眼前的少年身上察觉到了别样的熟悉……是刻入骨髓的熟稔。
颜如玉:“只是有些帮手罢了,而且我们也算是误入其中。你知道这里是哪里?”
器灵淡淡笑了起来。
“我怎会不知?此地,是我主人陨天魔尊的陵墓。”
颜如玉:“……呀。”
那方才梦兽的一通狂扫,可真是扰了人家的清净。
器灵仿若看出来颜如玉的羞窘,摇头笑道:“您不必为此介怀,无人会为此生气。毕竟……当初也是他将我炼化成器灵,让我永生永世都不得解脱。”
他的口吻并不见怨恨,却也毫无情感。
仿佛曾经的痛苦遭遇都在过往这无数的岁月年间被一点点抹除,只留下刻板的记忆。
颜如玉并不曾听说过什么陨天魔尊,可如果这里曾经有过一个魔尊的陵墓,那问题来了,这个魔尊为何要将自己的陵墓葬在此地?是为了镇压什么?还是为了束缚什么?
颜如玉不经意想起尉迟秀林所说的话,她说这里的魔修都在几千年前被一位强大的魔修给诅咒束缚了,此间生长的魔修再无出去之日……难不成她所说的那个魔修,就是这个陨天魔尊?
器灵听完他的话,有些沉默。
“原来他们都还活着。”他轻声感慨,“那确实与陨天魔尊有关。”
器灵回头望着这片寂静之地,“这里存在一种诡异的力量,不管任何人进入此间,都会逐渐被窃取各种东西,身体的一部分,记忆,修为,情感,关系,就连魂魄都有可能被偷走,无人能够抵抗这股力量……这一切的开始,都要从寻天宗在这里挖走一截残木开始。”
颜如玉:“寻天宗?”
器灵解释:“就是现在的入梦来,”说到这里,他稍显迟疑。
“不会入梦来现在也消失了吧?”
颜如玉苦笑:“不仅没有,还无恶不作。”
器灵无奈摇了摇头,“魔修都是一群疯子,您可千万别觉得那群人被困在此间,就显得有多可怜了。他们都是寻天宗的子孙后代,也便与入梦来有些渊源。
“这里本就是诡异之地,为了将那东西夺走,他们确实是不怕死,填补了不知道多少的空缺才弥补了残木所需的数量,以及满足这贪婪无尽之地的渴求。”
他往上飘了飘,声音有些飘忽。
“原本这里的力量是扭曲,会扭曲一切能扭曲的东西。在残木被带走后,便成了疯狂的掠夺贪求,但实际上换做是隐匿也是一个道理。所以符合规则的东西都有可能被神秘所隐匿,而这部分隐匿的代价,就是夺走残木的代价。”
颜如玉睁大了眼,“陨天魔尊之所以陨落在这里,也同样是代价之一?”
器灵轻笑起来,“看来您知道那截残木是什么东西……既然你知道,就该知道那截东西是多么珍贵,区区人命如何能填补代价呢?哪怕当时的寻天宗成功将残木带走,寻天宗的气运也急剧衰落下去,不断有弟子暴毙。就算再培养起多强大的门徒都无用,死亡与隐匿的气息始终笼罩着他们……直到他们盯上了鲛人。”
寻天宗将这份诅咒与代价束缚于一族人身上,而后又借由陨天魔尊将引子埋入诡异之地底下。
作为祭品,这些魔修终其一生都出不去。并且也从最开始的几万人,逐渐消磨到现在的一千余人,逐渐走向灭亡。
颜如玉:“……但就算是如此,也是不够的。”
器灵喃喃道:“您说得不错,饶是如此,还是不够。既然不够,那就只能再度索求,寻天宗改名入梦来,将自己门派的气运悄无声息地融入整个南华大陆的气运……您是知道的吧?一切之根基为凡人,牵连到魔修尚有可说,凡人反而不会妄动,这才让他们轻易逃了过去……”
颜如玉摁了摁额头。
一下子涌进来大量的信息,他有些发胀。
梦兽:“可南华大陆的修士,比东游北玄整整多上两层……”
颜如玉敛眉,叹息地说道:“如果之前五长老没有骗我的话……那灵根存在的数量越多,其实反而不是好事。”
灵根越多,意味着凡人的数量越少。
可凡人才是根基,根基有所动摇,那依附在其上存活的修士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器灵颔首,他的身影越来越淡,像是有些撑不住了。
“您若是想去陵墓,那就在前面的路口右拐,且莫往左边去。”他的说法,和小鲛人有些相似,“但是如果您心中还有迷津与猜测,想要得到解答,那去左边走一走,也未尝不可……虽然不过是靠着自身燃烧的画卷,但是能走进去看看,也是极好的。”
话罢,他的人已经只余下浅浅的暗影,仿佛随时随地都可能消失。
颜如玉蹙眉:“可有什么法子能让你……”
器灵摇了摇头。
“看来方才已经是我的回光返照了。”器灵轻轻叹息,“如果您是北玄人,劳烦您出去后将我带回故土罢,不拘泥是何方,能归家便好。若是不能,就随便丢弃在大海吧,也是……无颜见爹娘……”
他的身影与声音一起消散在空气里,唯独短剑砸落在地上,迅速腐朽成一块看不出形状的铁器。
颜如玉叹息了一声。
短短片刻的对话,仿若当真让他看到了长存在千年、万年前的事情。
梦兽:“您觉得他真的是陨天魔尊的器灵吗?”
这器灵所说的话,有许多都是在陨天魔尊死后才会知道的事情……他若是陨天魔尊的器灵,又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消息?
“真如何,假又如何?”颜如玉弯腰将铁器捡起来,藏于储物空间里面,“他方才说的话,应当是真的。”
话音刚落,就有一只手从半空伸出来,一下子抓住了颜如玉的衣领,“这短腿跑得倒是快。”这把声音如此熟悉,尤其是正贴在耳后根的地方,酥麻的感觉让颜如玉一颤,反手护住了后脖颈。
他僵硬地别过头,正好看在一双冰冷漆黑的眼眸。
白大佬勾起一个森冷的笑意,却无半点情绪,“不如将你的腿打断再说话?”他的手指暧昧地顺着颜如玉的腰身往下滑,却话里话外的意思却跟他的动作没有半点关系。
颜如玉撒开手,忙往后挣,“十七哥呢?你自己一人?”
糟糕,方才他们为了听短剑器灵说话,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太长了。梦兽的爆发肯定会让公孙谌捕捉到气息,黑大佬或许会相信他,可是白大佬那爆裂的性格,还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
拂袖而来的冷意迫得素白公孙谌昂起下巴,一把冰剑横在他的脖子上。
颜如玉神色一凛,是黑大佬来了?
素白公孙谌舔了舔唇,对近在咫尺的寒意浑然不顾,反而大笑着压了下去,森白牙齿抵在颜如玉的脖颈边,恶狠狠地咬下一块肉来。
颜如玉吃痛地叫了一声,却也嗅到了扑面而来的血腥。
黑大佬下了死手,那瞬息的交锋,因着素白公孙谌不退反进,他几乎割断了白大佬的脖子。白大佬在黑大佬的攻势下退开了去,衣襟上的血分不清楚究竟是颜如玉的还是他自己的。
黑大佬回身护住颜如玉,看着他脖上的伤痕神色一凛。
他收了势,俯下身在颜如玉的脖边舔了一口。
颜如玉本就痛得头皮发麻,黑大佬俯身的动作让他更是忍不住哼出声来。只是在几下舔舐后,那原本剧烈的痛苦慢慢退去,好像被隔开了薄薄的一层膜。
痛苦渐渐褪去,就余下酥酥麻麻的诡异感觉。
颜如玉在漆黑公孙谌退开后下意识要去摸伤口,却被按住指尖,“莫动,我已经隔开了伤口与外物的接触。虽然我不擅长水系疗法,但是普通的治愈我还是能做到的。”
颜如玉的指尖还在颤,毕竟活生生被咬下一块肉实在楚痛。他面对公孙谌的时候确实是好性,却也不是那种任人揉搓的脾气,“莲容若是想发疯,就自去别处,莫在眼前作怪!”他明知道白大佬不喜他这么称呼,却偏要这么叫。
白大佬舔了舔唇间的血腥,阴测测地说道:“你不是说你与公孙谌是道侣?怎么,他做得?我却做不得?”
颜如玉下意识看了眼黑大佬,方才漆黑公孙谌吻下来的瞬间确实猝不及防,他也知道肯定会有其他的方式解决。
可白大佬这话就实在没道理。
如果不是素白公孙谌突然发疯,也就不需要黑大佬帮他疗伤。
颜如玉冷着脸说道:“我与公孙谌确实是道侣,可你们有与我相处的经历吗?那些记忆没有留存,就不是那个人,还望莲容自重!”
也不知道白大佬究竟想到了什么,不过在那之后颜如玉径直嘱咐了梦兽,若是再有下次就不要留情,直接将他们困在幻境得了。
总比这么随性发疯好多了。
梦兽显然高兴于这个消息,快活地在颜如玉的身旁游来游去。
…
地下宫殿已经许久不曾有人踏足过深处,那若隐若现的脚步声都几乎成了幻影。
分叉口。
颜如玉站定,这里的左右,想来就是器灵和小鲛人点出来的地方。
不管是鲛人还是器灵都指明了方才,但是器灵比鲛人还多说了一句话,他说如果往左边去的话,虽然是陷阱,但是或许能够得到解惑。
“十七哥,莲容……”
颜如玉下意识叫了公孙谌的名讳,但是下一刻才想起来他们已经不是之前的他们。只是黑大佬还是沉默地走到了他的身旁,看向他的那双眸子清隽平静,仿若他们之间消失的记忆并不会有什么影响。
比起几乎回到最开始的白大佬,颜如玉和黑大佬相处起来并不难受。
黑大佬的变化并不大,或者说其实也有他还没有发现的变化,但稍稍比之前沉默的公孙谌态度更和缓些,更……更像颜如玉记忆中的主角。
平静,沉稳,和煦,强大。
他不笑的时候,也没有之前那么冰冷,仿佛还是那个没有彻底失去信任的公孙谌。
只是在目及这个公孙谌的模样时,颜如玉才终于确定了一桩事。
为何在无尽夏的时候,黑大佬也曾试探过公孙离他们。
那个时候的黑大佬已经逐步逐步接收到部分关于白大佬的记忆……所以哪怕他不曾经历过那许多的事情,却也逐渐蜕变得冰冷淡漠。
极其偶尔的时候,颜如玉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些迷茫。
他看似是在帮忙,但实际上做了什么呢?
只要白大佬存在,黑大佬永远不可能真正逃脱那些既定的命运,可难道颜如玉真的能将白大佬抹去痕迹,只为了让黑大佬能平静生活下去?
颜如玉做不到。
不管是黑大佬还是白大佬,要让他舍弃其中之一去让另一半快乐……那怎么可能?
“如玉在想什么?”
漆黑公孙谌抬手欲去碰颜如玉的脖颈,走神的他下意识躲了躲。然大佬也没有强求,只是虚虚停留在半空,“伤口愈合了。”
方才白大佬的暴起,连带着颜如玉对公孙谌的存在也有点戒备,不过反应过来他就有点羞怯,毕竟这两人还是不同。
他对白大佬生气归生气,但是暴怒倒也没有。
失去了相处记忆的白大佬,就是后期那个杀人如麻的恶魔,只是咬掉他一块肉算什么,没将他挫骨扬灰就是不错……等下。
颜如玉微眯起眼,这个遭遇,怎么与他们在进来流沙前看到的那个安秀那个相似?如果颜如玉身边不是有梦兽,还有保命的法器,眼下他可能就跟安秀一样死得不明不白罢?
他摸了摸愈合的伤口,“方才小鲛人做出了预知,说是往右边走才是正确。左边是陷阱,但左边虽是陷阱,却也有可能有意料不到的收获,你们选哪条路?”
原本一路走进来需要破除的幻境已经被梦兽全部清除了,因而这一路走得很顺畅。
漆黑公孙谌:“如玉想去左边?”
颜如玉:“右边如果是一帆风顺,反而没有去的必要了。我们来此间也不是为了探寻此地的秘密,而是为了找到有可能埋葬公孙谌尸身的墓穴。”
既然白大佬都发疯过一次,颜如玉也懒得掩藏。
爱信不信,他不伺候。
白大佬的衣裳染着大片大片的血红,脖子上的伤口半好不好,更像是懒得去愈合。他的手指诡异地按在脖子再往下滑到心口的位置,旋即他伸出一只手,“过来。”他的声音蕴着古怪的意味,仿若是轻飘飘地踩在云端。
颜如玉瞧他状态不对,蓦然想起什么,还是蹙眉走了过来。
他握住了素白公孙谌的手,然后下一瞬另一只手狠狠地戳在伤口的位置,“现在痛吗?”
素白公孙谌闭上眼,阴沉沉地笑起来。
“确实,这样才对。”
颜如玉的面容还流露着薄怒,可心下却已经明了素白公孙谌是为何。
从前素白公孙谌的甚少的几句简短话语不断浮现。
“没有感觉。”
“无碍。”
“与你无关。”
“这便是暖吗?”
他频繁将颜如玉当成抱抱熊,只要颜如玉出现在乱葬岗里,大多数时候,素白公孙谌都会用冰冷的怀抱拢住他,哪怕不睡觉,也会那样安静地待上一段时日。
从无到有的感觉,实在让人难以割舍。
顷刻,素白公孙谌懒懒睁开眼,“既然要去,那去便是,犹犹豫豫作甚?”
颜如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立刻抽回手。就算他确实心疼公孙谌,但是刚才白大佬的发疯他可没忘记,可不能就这样轻易放松戒备。
他知道白大佬不喜他称呼他为莲容,可这与他有什么干系?
先前让他这么称呼的人是他,等他忘记了,就变成不许了?这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爱听不听,反正颜如玉是叫定了。
“梦兽,”颜如玉弯腰捞起小鲸鱼,“一有问题就要将我们拉进幻境。”
梦兽点了点脑袋。
幻境很危险,但是如果有梦兽在,那就跟自家后花园一样简单。
颜如玉心神一动,好几只小巧的魔兽出现在他们周围。它们与颜如玉是一心的,不需他下指令,就扑闪着翅膀飞进去左边的方向。
这分叉口左右的方向都有一道门。
右边的门明亮,左边的门昏暗。
在颜如玉的意识中,刚飞进去的魔兽们心神都有些困惑,好像是见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般,但是很快又变作淡淡的欢悦,那种喜悦的程度就跟……就跟之前他们看到颜如玉一般。
他再三确认过后,那种感觉依旧没有差别。
颜如玉微蹙眉头。
“难道这里会让人看到心中所想?”他不自觉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罢了,是与不是,进去便知道了。
…
甫一进入,满目漆黑。
哪怕神识都发挥不出效用的纯黑彻底遮盖所有的感官,颜如玉心中一紧,一只温暖的大手就握住他的手腕。
颜如玉微顿,是黑大佬。
心神微动的瞬间,整个黑幕被猛地扯下,破开的天光透着紫,旋即被白色覆盖。
无数白鹤在天际飞舞,它们鸣叫,那优雅的身姿让无数人移不开视线。为首的庞大仙鹤脑袋上,正有一漆黑身影屈膝坐着,搭在膝盖上的手拎着一管箫。
凌冽的狂风中,箫声淡淡。
悠扬低沉,正如他那个人。
这正如同画卷般的画面,让颜如玉初见就忍不住捂脸。
这……如果说这会是谁的心中所想,那必然是他。
颜如玉都不必回头,依旧感觉到了背上两道炽热的视线。
白大佬的神色有些扭曲,“你最想见的,居然是最初愚蠢的时候?”
颜如玉放下手,反驳说道:“这时候的公孙谌最是年少轻狂,洒脱风流。”
漆黑公孙谌的脸色也有点变化,他以手抵住唇,轻轻咳嗽一声,“不过那个时候的公孙谌确实空有一心修道,却不知世事艰难。”他的语气里只有浅浅的感慨,却蓦地让颜如玉的心口酸痛收紧。
白大佬不记得他年轻的记忆,但是对年轻的自己总归是认得出来。
可是黑大佬……对于漆黑公孙谌而言,那些痛苦的背叛、残忍的虐杀不过就在眼前,是将将才发生的事情!
颜如玉的心神一晃,眼前的景物就彻底失去了根基。
他确实想见最初的公孙谌。
但是这蛊惑不了颜如玉,真人就在他的左右,他又何须去寄托假象?
破裂的画面如同水雾溢散,却并非抹去形态,而是逐渐扭曲成水乡小楼。那看起来好像是某一处凡人国都,隐约还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环绕而过。那座小楼在清晨的时候总算活了过来,有人开了窗户,探出了上半身仰头感受了下晨光,然后笑嘻嘻地回头与屋内的人说话,“十七哥,你要是再不起身的话,晚些时候就错过庙会了。”
屋内那被称作十七哥的男人慵懒地说道:“赶晚不赶早,现在去可没什么人。”
那先起来的人又再度被勾了回去,两人在床上继续缠缠绵绵,好一对小情儿。
颜如玉:“……”
他……这,这应该是,黑大佬的……?
这人间烟火味平凡到颜如玉有些茫然,但那两人幸福快乐几乎让人移不开眼。
白大佬:“废物!”
面对素白公孙谌突如其来的怒斥,漆黑公孙谌面不改色,像是压根不在意眼前倒映的是他的想法,“从不知山处离开的时候,我便发誓若此生能再有一人让我心甘情愿相信,我便不会堕入恶途……”他的手指摩挲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冰剑,以纯粹杀意凝聚而成的冰剑刺痛着皮肤,却一直提醒着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提醒着这是他应当失去的东西。
他分明已经……
失去过一次灵根。
炽热的火焰遍布他的全身,带着截然不同的气息。他自然庆幸重新得到的灵根……可最得心应手的,自当是与生俱来的冰系灵根。
当他意识到这具身体仍然存有冰系的时候,公孙谌如何不明白这或许只是又一次幻境?
只是……
一双微凉的手捧住公孙谌的脸,颜如玉踮脚竭力去看黑大佬的脸色,“可还好?”
黑大佬敛眉,将森然杀意压在肃穆的白雪之下,一把将颜如玉拢在怀里。
真也好,假也好。
该醒的时候,自然会醒来。
他漠然地看着眼前一动一动的人影,就算再是朴素平凡,也不过是在无数消极痛苦中曾涌现过的一丝挣扎念想。
既然是假的,再如何渴求――
凌厉的杀意划破小楼,将所有的街道人影封杀在一瞬。
也该全部消失。
颜如玉看着片片破碎开来的光片,总觉得这玩意与他最开始的想象不太一样……
不过他来不及多想,下一刻出现的便是漫天大火。
铺天盖地的火海灼烧着灵山,炽热滚烫的温度熄灭了无数生机,赤红的火苗驯服地舔舐着那独立在山间的男人,猩红腐朽的血液在烧焦的土壤上遍地都是。
苍白的手指穿过胸口,活生生捏碎了一颗心脏。
公孙谌挥了挥,厌恶地将满手的血浆丢在地上,黑靴踩过堆积的尸骸血肉,一步步地往山上走。
这座山可真是高。
哪怕以修士的眼光来瞧,这也几乎是高耸入云了。
公孙谌立于山巅时,正能看到一棵与他相同高度的大树。他肆意地踩在边界上,扯住一片叶穗儿,“你就是最后了吧?”
那棵苍老的大树便摇了摇枝叶,不知是赞同还是反对。
颜如玉看着那诡异的画面,整片天地都燃烧在炽热的焰火里,虽然没有灭世白莲的存在,以白大佬的疯癫暴虐,也足以将体内的火系催生至此。
只是……
“你与苍树,有过接触?”
颜如玉喃喃说道。
白大佬阴冷地看他一眼,复看着眼前诡异的画卷,“我不记得。”嗜血的欲念在心中升起,蠢蠢欲动的疯狂在血脉流窜。饥渴得、仿若要再咬下一口血肉,才堪堪能满足那永无休止的**。
漆黑公孙谌冰冷地注视着素白公孙谌。
果然是一体,当其一血脉沸腾的时候,另一个也不可能毫无感觉。
颜如玉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如玉。”
漆黑公孙谌一把抓住了颜如玉。
颜如玉:“如果这里是陷阱,这些出现的画面是为了蛊惑来者停留,那停留后的目的是什么?”
当眼前出现的场景摄摄人心魄的时候,又会……
颜如玉微蹙眉头,一下子反握住黑大佬的手,“十七哥,你的身体可有异样?”他看到了公孙谌额头的薄汗。
漆黑公孙谌明白他的意思,“没有。”
颜如玉看向白大佬,只见他的神色阴沉,威严至深,瞧着就不像有事的样子。
可是这不太对,黑大佬分明有问题,自己却没有觉察;而白大佬……颜如玉看了下灼烧的画面,又看了看白大佬。
然后回头看了眼神色淡淡的黑大佬,心里蓦然升起一丝明悟,原来如此!
器灵关于这里的话其实已经夹杂了提示。
这一切的变化,都是借由本人的力量才会出现。
这里,会无声无息地燃烧自身的本源。
可不断出现的画面却会让人以为自己被蛊惑,便会一次次去破除。可塑造虚影用的就是自己的力量,破除用的也同样是自己的力量……
如是重复,只会将人彻底折损在这里。
颜如玉看着眼前灼烧的画面,不再有任何犹豫,反手握住黑大佬的手大步往前走去,“这里确实是陷阱,但我却理解错他的意思了。不断破开他们是没有用的,只会空耗大量的力量……方才十七哥为了毁掉那副画面,已经消耗了一半的灵气吧?”
黑大佬不语,却是轻轻点头。
颜如玉没有灵力,感觉不到这里的气息稀薄。但方才黑大佬使出一招后,额头却有薄汗,那几乎不可能,除非在这里要以十倍百倍的力量消耗,却让人无知无觉深陷其中。
而黑公孙谌一经颜如玉点醒,立刻就发觉了。
白公孙谌面无表情,一探自身的力量,却也已经耗去了三分之一。
颜如玉已经拉着黑大佬走到了凝固的画卷前,“这些画面是借由我们而生,自然也借用了我们的力量。但与此同时,或许……”
颜如玉伸出手,果不其然看到了穿过去的胳膊。
他微弯眉眼,笑着回眸,眼睛亮晶晶。
“看,进去或许反而是出路呢?”
毕竟来路,早就消失无踪了。
漆黑公孙谌的呼吸微窒,他轻叹一声,“你又在用自己冒险。”
就跟在小城内一般。
颜如玉似乎还笑着与漆黑公孙谌说了些什么,可素白公孙谌几乎没听进去。
颜如玉回首说话那一瞬,他竟然有些恍惚。
好像在许久之前曾听到这把嗓音,在极端痛苦时落下几乎不察的抚慰,很浅,醒来的时候,恍然如梦。
当真是……
脚步抬起,三人踏进凝固燃烧的画卷。
入其内,画卷内与外的真实截然不同。扑面而来的炽热焰火几乎要吞噬掉无穷尽的生机,焦黑大地上尸横遍野。
“公孙谌,你的命数已尽,莫要再挣扎了!”
天上地下,唯独这一声声的暴喝滚开,几乎震耳欲聋。听起来是一人,细听却是无数人,仿若排山倒海的威压,沉沉地盖住这方燃烧的天地。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