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音楼,平日上午,都是没有安排什么节目的。况钟端坐在这里,食中二指轻轻叩着桌面,发出了有节奏的咚咚声。不时还会停下来,皱眉苦思一会儿,然后接着敲击桌面,然后又停下来苦思……如此反复。
听着枯燥的咚咚声,顾诗筠疑惑地望着他。
“顾小姐,兰陵破阵,是什么调调来着?”
顾诗筠这才明白,原来况钟竟然是在敲击那首催命的琵琶曲。
她正要回答,却见书音楼掌柜吴敏走来了,身后跟着玉儿。
吴敏走到二人身前恭敬说道:“二位,玉儿姑娘带来了,你们说着话,我给你们上壶好茶。”
待他离去后,玉儿躬身下拜:“玉儿见过恩公。”
“不敢。”况钟慌了手脚,急忙扶起了她来,“玉儿姑娘,不必如此,否则我以后可不敢见你了。”
顾诗筠知道况钟乃是正人君子,但见况钟手扶玉儿的手臂,心中难免仍有酸意,便说道:“就是,玉儿姑娘,我们这位况公子最爱救助妙龄少女了。你不必每次都行大礼。”
玉儿一愣,况钟回头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顾诗筠。
她只作看不见。
“玉儿姑娘,请坐。”
“谢恩公。”玉儿盈盈坐在了况钟的右边,开口问道,“不知恩公此来,是为了何事?”
况钟问道:“这两日,你可曾收到什么人送来的银两吗?”
玉儿轻轻摇头:“家父病故,亲人也不认,哪里还有什么人送来银两呢?不过多亏了这里的吴掌柜,这两日给了我不少钱,说是大家赏下的。另外,他给我的月钱也有不少,足够玉儿过活了。”
况钟明白了,吴敏并没有对她提及段阔送银两的事,或许是段阔交代的。只是吴敏将其混入了赏钱里,一并发给了她。
玉儿说完后,从怀里拿出了一张银票:“恩公,这里是十五两银子,是玉儿还给您的。”
“这是干什么?”况钟吓了一跳,将那张银票推了回去,“在下帮你,可不是为了让你答谢的,再说,这数目也不对呀。”
玉儿听后,心里大为感动,眼中泛着晶莹的泪光:“恩公……玉儿命苦,飘零无依。上次若不是蒙恩公相救,玉儿……玉儿恐怕早已……这张银票不敢说是答谢恩公,只是聊表玉儿的感激之情,望恩公万勿推辞。”
况钟叹了口气,却坚定地摇着头:“我与你不同,我在这贵州城中,好吃好喝,自有人照顾。你只身在外,身边还需多备些银两才是。”
玉儿泪眼婆娑地看看他,又看了看顾诗筠。她或许是盼着这位美貌的姐姐,可以帮忙劝劝况钟收下银票。
顾诗筠却说道:“正是,玉儿姑娘,心意况公子领了。这钱你就收着吧。”
“恩公如此大恩大德,玉儿不知如何才能报答了。”玉儿将银票捧在手里,珠泪从脸颊滑落,打湿了这张银票。
况钟最见不得女孩子哭了,他“哈哈”笑了两声:“这还不简单?就劳驾玉儿姑娘为在下抚琴一曲,聊慰我心便可。”
玉儿破涕为笑:“恩公吩咐,玉儿岂敢不遵?恩公且安坐,待我去取琴来。”
望着玉儿离去,顾诗筠问道:“这么漂亮的一位姑娘,总不至于是杀害段阔的凶手吧?”她的语调表面质疑,实则音调阴阳怪气,听起来似是嘲讽。
况钟说道:“凶手,岂是凭长相来决定的?否则像你这般美貌,岂不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顾诗筠笑道:“嘻嘻,也对,说不定你哪天惹我不高兴,我便杀了你呢!”
况钟愁苦道:“唉,看来你们官家小姐都如出一辙呀。”
顾诗筠觉察到自己的话使他想起了纪嘉卉,她便话锋一转:“段府上下都说没有见到有人从后花园出来,你又是怎么想到来找玉儿姑娘的?”
“她是不是凶手,我也说不准。但是目前我们所掌握的线索之中,她是唯一一个会弹奏琵琶的人。”
顾诗筠正要再问况钟,却见玉儿怀抱琵琶款款走了过来。
“恩公,玉儿来了。”
况钟微笑:“姑娘,请坐吧,不必如此客气。”
“是,不知恩公想听什么曲子?”
“哈哈,”况钟开怀大笑,转而看着顾诗筠,“听到没有,玉儿姑娘会的还不少呢!”
玉儿双颊羞红,低下头去轻声说道:“恩公见笑了,玉儿自幼随我姨母习得琴律,虽不敢说精熟百曲,但还是略懂一些粗浅的。”
况钟欣然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劳驾姑娘,为我等弹奏一曲吧。”
“可是弹奏一曲玉儿最精通的?”说完,她便要轻抚琴弦。
不料况钟此时忽然说道:“不,在下要点一曲。”
“请恩公示下曲目。”
况钟看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兰陵破阵!”
玉儿一惊,整个人怔住了。
“茶来了!”吴敏远处高喊一声,亲自拖着茶盘走了过来,将两盏茶放在了桌上,笑呵呵地说道,“二位,对不住了,水刚烧开,请慢用。”
他说完这句话后,却见这三人无一人说话,便扭头对玉儿说道:“玉儿,这两位乃是贵客,不可怠慢,好生伺候着。”
然后又对况钟满脸堆笑:“况公子,小姐,您二位慢用,我先告退了。”
只是这期间全是他一人自言自语,无论是况钟还是玉儿,都不曾与他搭腔。
吴敏走远后,还不忘回头看看这边,满脸的疑惑。
况钟此时才开了口,缓缓说道:“怎么,玉儿姑娘为何迟疑?”
玉儿迟疑片刻,然后才说道:“恩公见谅,此曲……玉儿弹不了。”
“这是为何?”
玉儿轻抿嘴唇,而后说道:“恩公垂问,玉儿不敢隐瞒。此曲,玉儿没有学过;再者,兰陵破阵……让玉儿想起了姨母,触景生情,也不敢弹。望恩公另择……另择一曲。”
半晌过后,况钟才问道:“段王氏之死,你也有所听闻吧?”
玉儿咬紧下唇,点了点头。
“从何处听来的?”
“本月初四,我和我爹就来到了贵州城。当时便打听我姨母与姨丈的居所。当时有人说道:段阔的府邸就在西城门附近,不过段夫人王璇已经病故四年了。当时我们大吃一惊,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那人娓娓道来,我们这才……这才知道了姨母病故的经过。”
况钟问道:“怎样的经过,说来听听。”
“听说……听说姨母病故之时,房间中响起了《兰陵破阵》这首曲子。此曲,是姨母生前最爱也是最擅长的一首曲子,小时候我曾缠着她教我,但是她说此曲甚难,我功力不够,无法学习。”
况钟问道:“兰陵破阵,究竟是怎样的一首曲子?”他虽饱读诗书,却也只知道此曲起源于北齐,盛于唐。乃是纪念兰陵王高素邙山一战所作。但一直无缘听过,又想只是一把琵琶独奏,想来与兰陵王入阵曲颇有不同之处。
玉儿颔首道:“琵琶不同于别的琴艺,指法妙处颇多。虽只有两字之差,但此曲全然不同于兰陵王入阵曲。此曲初始低沉,如低吟浅唱,而后突转高亢悲凉之调。意在烘托兰陵王之最后的宿命。前者成曲北齐,而兰陵破阵曲乃是唐时艺人改编而成。”
况钟恍然大悟,他神情肃穆,良久之后问道:“姑娘可知,这贵州城中还有谁会此曲吗?”
玉儿轻轻摇头。
况钟沉默许久:“还有一事,不知姑娘可否知道。”
“请恩公示下。”
“段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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