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任尧反咬王一笑滥用职权、徇私枉法,王一笑作为当事人,已然无法主事。
而杨修身为相府主簿,是王一笑的直管下属,且与王一笑有旧,所以要避嫌,也无法审案。
到最后,这件公案落在了荀彧、于禁、贾诩三人头上。
议事厅内,荀彧稳居高位,于禁、贾诩分列左右。孔融、荀攸、曹洪、韩浩等人则坐在大厅两侧,陪审监听。
王一笑走进来时,审讯已经告了一个段落。荀彧指着堂下一方木榻道:“王长史,请坐下说话。”
王一笑推辞道:“在下现在是涉案人员,不便入座。荀令君有话但讲无妨。”
荀彧嗯了一声,“那荀某也不必拐弯抹角了。我等审讯了一个时辰,最终论定,任尧身为长史院詹事,不经上司同意,私用府院大印,有重大过失。”
王一笑微微皱眉,“有过失”和“有罪”是两个概念,其量刑不可同日而语。
荀彧接着又道:“但,任詹事虽有过失,却情有可原。”
王一笑一听,更觉错愕,提示道:“私用大印、乱发军令,而且是在长史院这种中枢机构,可不是过失这么简单。这是重罪。”
荀彧深吸一口气,正要往下说,贾诩忽然正色道:“洛阳震荡,百姓饥荒,急需粮谷赈灾。任尧心系百姓安危,所以才会在危急之中,以身犯险向张绣要粮。虽说私用官印,但职责所在,也确实有这个权利。”
王一笑没有接话。洛阳灾情是危急,但这种危急和行军打仗的危急不同。行军打仗,战场局势瞬息万变,稍有迟疑,就有可能兵败山倒,所以才有“将在外而君命有所不受”的说法。
可任尧身在相府之中,洛阳灾情再怎么严重,他也应当先与同僚商议、与上司报备。
贾诩,在钻法律的空子,要包庇任尧。
只是,为什么呢?贾诩明明是张绣的谋士,才入许都没多久,与长史院的人又不熟。按理说,他应当向着张绣,而非任尧……
王一笑正自思索,贾诩又继续说道:“至于段煨段将军,那更是清白的了。他规规矩矩的按调令办事,何罪之有?倒是王长史的所作所为,有些不合规矩了。”
在这种场合,不合规矩的意思就是说:违法!
王一笑冷眼旁观,他也意识到了,贾诩包庇任尧不过是个幌子,他真正的目的,是要为段煨脱罪。
“听说,段煨与贾先生不仅是同乡,以前还是同僚。”
贾诩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这事也不必隐瞒。贾某与段煨同出凉州,又同为董卓部下。董卓事发后,贾某曾在段煨帐下做事。后来几经周转,这才去了宛城。但,咱们就事论事,一码归一码。贾某向来秉公执法、不徇私情,王长史若有不服,贾某不做这主审官就是了。”
他说完这话,便要起身推辞。
荀彧急忙劝道:“贾先生是公选出来的主审官,怎能说辞就辞?王长史不过是心存疑虑,并非不服,先生勿疑。”
于禁也道:“如今,洛阳灾情严重,百姓民不聊生,此调令既牵扯到二十万石粮草,那就更不能随意推脱。如此节骨眼上,先生万不可避重就轻。”
二人一连劝了好几回,贾诩这才坐回席位。
王一笑深吸一口气,今天这事倒有些不好办了。
如今许都之中,在曹操身边做官的共有两大阵营。
一是曹操宗族阵营,分为曹氏本家和夏侯氏一脉。曹氏本家以曹仁、曹洪为首,夏侯氏以夏侯渊、夏侯惇为首。其中,曹仁不服夏侯渊,夏侯渊也不服曹仁。
曹氏宗族外的另一大阵营,则是外姓的了。其中又分为许都派、凉州派,以及其他外姓派系。
贾诩、段煨,都属于凉州派。人员众多,且不管是军营之中,还是朝堂之上,都有人身居要职。贾诩是传扬天下的名士,他既然到了许都,那自然会成为凉州派的核心人物。而段煨,不仅是贾诩的至交好友,又身为飞虎营偏将,官职不低,贾诩必然是要力保他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王一笑也就不在乱发调令上追究了。有任尧做替死鬼,说再多也没用。而且,洛阳灾情在前、百姓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若是自己一直死咬住不放,不仅会落个为官不仁、不顾百姓死活的骂名,反而还会成全任尧、段煨不畏强权、一心为民的壮举。
他想了想,问道:“按几位的意思,那任尧、段煨该如何处置?”
荀彧道:“任尧虽有过失,但为民求粮,情有可原,可申斥告诫,罚俸一月。段煨身为飞虎营偏将,按军令办事,并无不妥,当无罪释放。”
王一笑忍不住笑了起来,“若这么断案,那张绣曾许下二十万石粮草,如今拿不出来,岂不是要打入死牢、择日问斩?”
荀彧大为尴尬,支支吾吾一阵后,这才说道:“张绣身为降将,已经离了宛城,这事和他的关系也不大。只是,一笑先生曾作过招降特使,粮草交接一事,是由你负责的。你,你……”
王一笑心头一沉,隐约间觉得话锋有些不对。
这时,贾诩忽然拿起一册竹简,打开之后,对众人道:“军中无戏言,那二十万石粮草既然真真切切的写在了军籍之中,这便是军令。当事人若拿不出粮草来,按军令来说,重罪!”
王一笑冷冷的道:“你这账算的倒真明白。粮草已经被曹仁扣下了,你们不敢去找曹仁要,偏偏揪住张绣不放。这不是欺软怕硬是什么?”
贾诩微微笑道:“此事与曹仁无关,与张绣也无关。军籍中写的是谁,那便与谁有关。”
他声音渐渐低沉,脸色也开始阴郁起来,“军籍中写的,是你招降特使王一笑的名字!”
哗的一声,陪审的众人全都震荡起来。
贾诩大手一挥,将竹简扔在王一笑面前,“王一笑,你曾出使宛城。无论是兵马检阅,还是粮草交接,全是你在负责。贾某身为主审官,理应一审到底。那二十万石粮草,在哪?”
王一笑实在没有想到,这件案子审到最后,所有的人全都摆脱了干系,而所有的罪责竟然全都落在了自己头上!
他以为贾诩要对付的人是张绣,原来,他要对付的人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