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然垂眸看着他颤抖的双手, 半晌,摇了摇头。
“你没有做这种事的必要,”许然说,“当然,如果真的是你做的……”
“不是我!”贺承的声音有些沙哑,眉头紧皱, “我不会再害你了,我发誓。”
许然淡淡笑了一下, “行了,没关系,在这里开店, 人多眼杂, 时间长了被发现也是早晚的事。”
他环顾四周, 轻轻叹气, “只是现在得罪了学校的人, 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做下去。”
贺承凝视着他的侧脸,道,“那就换个地方,生意在哪里都能做。”
许然摇摇头。
他不想再因为一点事就大动干戈地将过去全部抹杀。以前他离开贺承去往c市,又从c市回到家,每一次变动都好似逃避。或许当初分手后没有选择去南方,一切都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还没到不得已的时刻,他不想现在就放弃。
仿佛看出了他在想什么, 贺承道,“不想走,我们就不走,我们没做错事,要走也轮不到他们来赶。”
这些话从贺承口中说出来好像小孩子倔强的任性,许然有些好笑,总觉得这个男人这些年变了许多。
贺承低下头,吻了吻许然的手背,“你留下,我的咖啡厅可以不开,但我还是会追你,直到天涯海角。”
许然被突如其来的情话和手背上柔软的触感吓了一跳,整个身子僵硬地定住,想抽回手,却没有那个力气。
贺承握的力度不重,十分温柔,反而叫许然不忍心再将温暖从他手中夺走。
“你……不能再出现在店里。”
话说出口的一瞬间,贺承嘴唇用力一抿,似乎在强忍住汹涌而来的情绪。
许然心口一痛。
奇怪,明明之前好的坏的都说过了,这会儿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对这个刚保护了自己的男人再说出什么绝情的话来。
贺承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没关系,也正好,省得你眼烦。”
“……”
!
许然深吸一口气,换了话题,“你以前出……出柜的时候,都是怎么做的?”
贺承拉了个凳子在他身边坐下,轻声说,“我什么都没做。”
许然困惑地看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贺承轻轻一笑,“就是什么都没做。该玩玩,该上学上学,该打架打架,有人来问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他要是敢笑我,我就揍他。”
“那长辈呢?”
“长辈?长辈比较麻烦,”贺承道,“但我就这样了,有能耐他们就把我揉吧揉吧塞回娘胎里,可谁又能保证,重来一次我就真的能喜欢女人了?”
“你就这么跟他们说的?”
“对,我跟我爸说过一回,他就再也不管我了。”
许然沉默下来,贺承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将手搭在他肩头。
许然愣了一下,一回头正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如果你不想屈服,没关系,我陪着你。”
转念,他自嘲地笑笑,“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许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贺承站起来,“好了,再待下去又要出问题了。我先走,电话联系。”
他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微笑着离开书吧。
许然看着他到门口跟面馆大叔打了声招呼,又回头摆摆手,才消失在烈阳下的街道口。
许然坐在店里,怅然若失。
他摸摸自己的左胸口,一股莫名的情绪充斥心房,他努力去辨别这情绪中哪些是教导主任一行人带来的,哪些属于贺承,可过了好半天,他都没有得出一个正确的答案。
手机响起,许然点开来看,是贺承发过来一个笑脸。
傻乎乎的黄豆表情,嘴角弯起一个搞笑的弧度,豆豆眼仿佛会说话,许然几乎能听见有一个男人用别扭的语气说,“别不开心了,笑一个?”
他弯了弯眼睛。贺承从没说过这种话,但在想象中,那个一贯西装革履的男人如果说出哄人的话来确实特别合适。
以前他从未这样想象过,或许是过!去的贺承太过可怕,他甚至连幻想出来的情人都不敢用贺承的脸。但现在,他却觉得一切是那样自然。
果然,如果两个人之间地位平等,很多事情会变得简单许多。
许然动了动手指,点开回信的界面,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过了会儿,他将手机收起来,重新审视着这家书吧。
他问自己,你究竟想要些什么?
这天许然很早就关了店,绕去市场买了上好的海鲜和排骨,回家做了顿大餐,说犒劳辛苦了一天的父母。
许家父母惊喜又诧异,相互看了看,不知道他这是闹的哪一出。
周末两天,许然都没有回到街上。周一大清早他带着钥匙和租房手续,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开店。
他将手续放进抽屉里,把所有书架归置整齐,对每一个进店的孩子微笑,神色如常。
快放假了,孩子们的上学时间没那么早,八点前零散有几个学生进来买本子。许然留意了一下他们的表情,都不像是知道什么的样子,事态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
可能是学校害怕学生好奇,所以没有大肆宣扬,这对许然来说倒是件好事。
面馆大叔路过书吧,惊讶地往里看,许然对他笑笑,示意自己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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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平安无事,到了周二,教导主任不出意外地又出现在店里。
许然将装着租房合同的抽屉锁好,和气地问,“您还有什么事吗?”
“我想您应该知道我想来说什么。”
许然点点头,关了店,示意他坐。
他将茶水推给主任,淡淡道,“你们可以说我生意做得不好,但如果是因为性向而阻止我工作,恕我难以接受。”
教导主任脸色变了变,“那个人不是说你不是?”
“如果你真的相信我不是的话,就不会再来找我。”许然盯着他的脸,“这一点,你我都心知肚明。”
主任沉默。
许然轻轻一笑,“有句话可能不中听,但我还是想说。如果你们觉得我和贺承在这里开店会!会影响孩子们的话,那其他店的店长都喜欢异性,为什么他们不会对孩子们产生影响,还是说,学校里早恋的问题也要一并归结于所有有家室的大人?”
“你这是强词夺理。”主任皱眉,“特殊人群容易调动学生的好奇心,这对他们的成长不利。”
“如果我们的存在称得上不利,那那些小偷小摸的人呢?真正做坏事的人呢?你们能保证将孩子们圈在校园里,三年里一点也不接触‘不正常’的东西吗?”
许然喝了口茶,缓缓道,“又有谁能保证,每一个家庭都是幸福的,孩子们的成长一定是美满的?该走的弯路终归要走,我在这儿,不可能让原本喜欢女孩的男孩看上同性,换一个异性恋的店主,也不可能让喜欢同性的男孩喜欢女生。你们的担心我理解,可这不是堂而皇之赶我离开的理由。”
他叹了口气,“如果实在不行,我可以走,但那是因为不想你们为难,绝非屈服于你们口中的‘正常’。我是喜欢男人,这辈子,也只喜欢过那一个男人。”
他闭上眼睛,抹去心头骤然浮现出的男人的背影。
直到最后,教导主任什么都没说,喝完茶便离开了。
第二天的续租进行得很顺利,再没有人来打扰。
学生们放假前,主任又来了一次,不过只说了一句,“关于你的评价,校方会继续观察。”
好歹是熬过了这个夏天。
假期店里的生意不好,许然干脆重点卖冷饮和零食。咖啡厅没有搬走,就像贺承说的,他死赖着不走,一个学校能耐他如何。
反倒是佟芳芳在私下吐槽,说老板的性向被大学生们知道了,店里的生意反倒比平时好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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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咖啡厅的营业额蒸蒸日上,许然的日子也过得很平静,唯一的变化是,贺承真的如他所说,再也没有出现在这条街上。
但他和许然还有联系,每天晚上十一点准时发送黄豆表情,好像是按照列表顺序来的,每天换一个,也没带着其他话,只是孤零零一个表情,突兀又好笑。
许然没有回过他。只是有时候洗漱!早了,总是习惯等收到今天的表情后才能入睡。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十八岁的贺承怀里搂着另一个男孩,不是乔安,亲昵地在学校走廊里腻歪。四周几个人不怀好意地起哄,白锦明带头,高声喊,“亲一个!亲一个!”
男孩脸红了起来,却将身子凑得更近,贺承笑着低下头,几乎就要吻上那双水润柔软的唇。
忽然,贺承抬眸,向斜前方的隔壁班看了一眼。
许然猛然惊醒。一抹脸,汗水与泪水不知何时交汇在一起,打湿了额角和枕巾。
伸手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拿过来,点开,界面还停留在今天贺承发来的表情上。
今天轮到害羞的表情,一个小猪头红着脸,眼睛变成了两个桃心,还不停地放大缩小。
笨蛋。
许然在心里默念,手指不知怎么就将这两个字打在了回复框上。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点了发送。
凌晨两点,贺承早该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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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刚发过去几秒,那边立即有了回应:怎么还不睡?
许然用力揉着眼角,泪水和手机的光弄得他眼睛发痒。没等到他回,贺承又问:是不是睡不着?
许然依旧没回。
过了好一会儿,贺承发过来一大长串:睡不着的话,就数羊吧。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四只羊……
从一到九十九,一条对话框放不下,他就分成好几段,一点点发过来。
许然就看着消息一会儿蹦出来一条,满屏的羊在跳跃,在深夜晃花了他的眼睛。
全部发完,贺承休息了一下,发道:睡吧,晚安。
许然翻了个身,将手机搁在枕头上。
他漫无目的地滑动着界面,真将所有的羊数了一遍。数完,睡意也重新笼上心头。
他点开对话框,输入“晚安”,手指停在发送键上,一闭眼,也不知点没点中就睡了过去。
城市的另一边,坐在阳台上的男人看着刚蹦出来的“晚安”两字,嘴角勾起一个轻柔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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