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许然以为自己需要避一避风头, 但接下来的几天,他没再听到关于贺承的消息。
小广场上也没有人,许然还是按照平日的时间关店回家,习惯性地看一眼,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影子。
心中那一点警惕逐渐消失,或许正如贺承自己所说, 那家咖啡厅并不是专为堵他而开的吧,自己没有必要太过上心。
许然很平静地打理着书吧, 甚至比以往更加轻松愉快。说实话,贺承的消失让他感到十分顺心。
其实他觉得贺承真的没有再出现的必要,他早就放下了, 三年前该说的都已经说过, 他以为两个人都默认了彼此余生形同陌路。就算每年生日贺承都来送只气球, 那又如何呢, 能弥补得了过去十年中的一切吗?
许然不认为一句对不起就能让所有事过去。它们永远也不可能过去, 身心的伤会陪伴他一辈子,无论贺承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都是既定的事实。
许然接受下半辈子得在轮椅上度过的人生,这是老天爷对他曾经天真单纯的惩罚。那贺承呢,贺承经历过什么?就算受过伤,会有他痛吗?
这辈子他唯一做错的,就是死皮赖脸地扒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十年。他得到的惩罚已经够多的了,绝对不会再忍气吞声下去。
许然不太喜欢这个浑身是刺的自己,可他无法控制。现在只要面对贺承他就无法说出什么温柔的话来, 大概是一种自我保护。他只想把人推得远远的,再也见不到才好。
心中有一只猛兽在不停的吵嚷,挑战着许然的神经。
只要贺承不再出现,他就可以不用再说那种尖锐的话。即便有的人要为过去的错误买单,许然也不希望自己变成连自己都讨厌的模样。
他努力做几次深呼吸,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一股脑抛到脑后。
下次见面大不了是明年生日,许然倒是好奇贺承还能坚持几年。那个男人是不会对这种小事上心的,说不定今年如了愿,明年就不会再来了。
所以说,安安静静地过现在的生活不好吗,他又不会贪贺承的什么,有必要表现得像个痴情种似的?
骗谁呢。
!
许然轻笑一声,他太了解贺承了,已经到了一种根本不需要心怀期待的地步。
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
或许是顾及他的心情,最近一段时间佟芳芳很少到书吧来玩,偶尔要订货也只是打个电话而已。许然对她说不需要这么避讳,有矛盾的是他和贺承两个人,跟咖啡厅的员工们没有关系。
“可是……”佟芳芳犹豫着,“你真的不介意吗?”
“没事的,”许然说,“我跟他,只不过是孽缘而已。”
没有必要为了毫无可能的未来,失去好不容易认识的朋友。
“我的朋友不多,”他笑着说,“你别嫌弃我就好。”
“怎么会呢,许哥你人这么好。”佟芳芳愤慨地一握拳,“虽然老板人也不错,但肯定是他对不起你。”
许然没问她这结论是从哪儿得出来的,倒是对她口中的“人不错”十分感兴趣。
贺承人不错?以前还在贺家公司的时候,许然见过多少次他为了丁点大的小事就把员工骂得狗血淋头的样子,现在能有人夸他好,还真是新奇。
他倒想听听,贺承究竟是怎么对别人“好”的。
“老板他对这家店很上心,没定址的时候就跑来看了好几次,最终的位置也是他定的。”佟芳芳说,“他还给我们放假,只要营业额达标,休假啊奖金啊都没拖欠过,有新人犯了错,也是先安抚再教育。我刚来的时候都惊呆了,没想到这年头还能有这么温柔的大老板。”
“温柔?”许然好笑地低声重复道。
“什么?”佟芳芳没听清。
许然顿了顿,“没什么,你是说,店的地址是他选的?”
“嗯,他说那里视野宽阔,忙了一天后下班看看风景,心情会舒畅很多。”
而且一眼就能看到马路对面的小书吧。
这句话佟芳芳只敢在心里默念,没有说出口。
许然轻轻挠着小黑的下巴,若有所思。
佟芳芳小心翼翼地问,“许哥,我们还能在你那儿买薄荷糖吗?”
许然被她可怜兮兮的语气逗笑了,“当然!然能,你别想太多。”
挂断电话,许然抱起小黑,将项圈上的金属牌取下来。
“我们不戴这个。”他对小黑说。
小黑喵喵地表示抗议,但都被许然无视了过去。
他将金属牌和气球里的纸条都丢进抽屉,想了想,又从桌子上翻出之前小黑带回来的回信。
如果送气球的是贺承,那给小黑洗澡的也是他吧。
当时跟着回信一起的还有两颗松子糖,许然吃掉了一颗,剩下一颗孤零零躺在电脑旁。他原本是想吃的,现在却没了胃口。
贺承不会做糖,他连最简单的炒鸡蛋都不会,这糖明显是出自他人之手。
说不定是贺承的新男友。
也不清楚那个人知不知道贺承把他做的糖送给了前情人。许然勾起嘴角,这还真有意思。
如果他再无聊一点,或许会学着小说里的女主角,对着贺承说一句:呸,渣男。
他被自己逗乐了。当面对贺承已经成为一种消遣而非痛苦,他发现很多事情远比以前要有趣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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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外的店铺由专门的街道办事处统一管理,也包含高中生们会去的大学旁的店。办事处每个季度都会组织店长们开个短会,叮嘱一下日常事宜,也监管那些有可能对学生产生影响的不良因素。
因为靠街边较近,咖啡厅也被纳入办事处的管理范围。为了这事儿佟芳芳还向许然咨询了好久,最终得到的答复是没有办法拒绝,毕竟顾客多是孩子,多一层管理,老师和家长们也好安心。
“我没有时间去开会啊……最近好忙的。”佟芳芳在电话里哀嚎。
许然建议她找个没排班的店员去,可佟芳芳沉默了一会儿,僵硬地换了个话题。
许然觉得有问题,可能跟贺承有关。
但转念一想,贺承那么喜欢牌面的一个人,不可能去参加这种土里土气的会。咖啡厅的装潢就比其他店洋气一大截,贺承要是能去开会,可是天方夜谭。
他已经做好了替咖啡厅转达会议精神的准备,可真到开会那天,他看到贺承就坐在会议室的最后一排,欲言又止地向他望过来。
!许然别开头去,摇着轮椅来到前排的侧面,与贺承隔了整整一个斜对角。
其他店的老板陆陆续续地入座,贺承在各种打扮土气的中年人当中十分显眼。
会议最多持续十分钟,散会后,许然看到有几个大妈把贺承围了起来。
“哎呀,小贺来了?之前你们开业,都没有时间好好聊聊。”大妈笑靥如花,“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三十一。”贺承的语气在许然听来温柔得古怪。
大妈满意地点点头,“年轻有为啊。”
“您过奖了。”贺承笑着摆摆手,目光越过人群寻找着什么,表情有些焦急。
但大妈们并没有在意他的心不在焉,直奔主题,“打算在这边做多久啊,成家了吗?”
“啊?”贺承一愣,看看她们满怀期待的脸,顿了顿,道,“抱歉阿姨,我有对象了。”
身后人群的吵闹,许然从会议室的后门出去,进入走廊。
这边比前厅安静,轮椅摩擦着地面的声音都带着回音。他来到中庭,推开落地窗,走进阳台。
这里能看到街道的全部风景,从这个路口一直通向下条路,笔直笔直的长街,无数店铺忙碌着。店长们陆陆续续回到自己的店里,或是招待顾客,或是坐在店门口乘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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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传来脚步声。许然没有动,依旧直直地望着远方。
脚步声停在身侧,空气中传来淡淡的青草香。
“我以为你已经离开了。”贺承说。
“就要走了。”许然转过身,没有抬头,“贺老板,回见。”
贺承俯身抓着轮椅的扶手,表情痛苦,“许然,咱们能不能别这样说话?”
许然静静地看着他。男人或许能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与过去不同的温柔,但许然并不相信眼前的这个他。
他转过身来,面对贺承,“你想我怎么和你说话?像以前一样,唯唯诺诺,诚惶诚恐,像祖宗一样供着你,那样你就会开心吗?”
贺承皱了皱眉,脸色苍白。
即便不知真假,许然也不想看到他这副样子,撇撇嘴别开头去。
“我不想见你!你,你也别来找我……”他低声说,“都过去了,我不想再回忆。”
回忆那浑身伤痛的青春年华,只会让他感到绝望。
贺承心痛地抬起手,想摸摸许然的脸。可许然忽然一个激灵,咬紧牙关闭上了眼睛。
“……”
贺承顿在那里,难以置信地说,“你以为我要打你?”
许然默了默,“你以前打的还少吗?”
“我……”
贺承声音都变了音调,停顿了好久也没说出反驳的话来。
许然忽然觉得心好累,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累。
“对了,”他转移话题,“是你一直在帮小黑洗澡的吧?给它戴牌子,给我写回信的,都是你?”
“对。”贺承心中燃起新的希望,勾起嘴角,说,“我知道你有多宝贝它,我……”
“多谢。”许然打断他,“也帮我跟你对象说一声,松子糖很好吃,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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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贺承一愣。
许然笑笑,“你不是有对象了?糖是他做的吧,手艺不错。”
他低头,看着贺承扶在轮椅上的骨节分明的手,轻声道,“看起来是个会照顾人的,肯陪着你,你可得对他好一点。”
别再像以前一样,将那颗爱你的真心弄得遍体鳞伤。
“……我会的。”
贺承双眼通红,从齿缝挤出这两个字。
许然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神色淡然。
“如果你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证明你现在生活得很好的话,我没意见。”他说,“相识一场,祝你幸福。”
他用力摇动轮椅,向外走着。
贺承望着他,忽然大声说,“我确实有个喜欢的人,即便他现在不肯相信我,我会一直等到他回头的那一天!”
他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许然没有理会,进电梯下楼。
直到走出大楼,他才松开紧抓扶手的手。指尖因过分用力而变得惨白,毫无血色的掌心微微颤抖。
他摩挲着双手给予自己些许温度,十指交缠靠近唇边,低声呢喃。
“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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