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浊见状,心中也明白了几分,胡佳八面玲珑、狡兔三窟,只有利益、素无立场,只怕汉帝也看了个明白。于是接着道:“其实也无妨,胡佳虽然重要,可终归不过文臣,当不得事。最紧要的还是这军权。”
“如何?”
“如今新主子刚立,南地也是一片混乱,尤其所部更是五花八门。既有从北地撤下来的汉兵,又有江南当地的驻军。北地汉军以吴天为首,这吴天您应该知道,他乃是随我一同征辽的禁军将领,麾下也以原禁军为主,如今就驻扎在金州;本地汉军派系更加复杂,又分驻多地,互不统属,各霸一方。因此,我们只要将吴天收拢,事既已成!”
“你可有把握?”
“吴天原本只是禁军中的一名小将,是我向您倾荐才有今日之地位。征辽途中,我亦对他关照有加,委以重任。我想,他于公应能感皇恩之浩荡,于私也应感我倾力之栽培,况且于己,也应会去把握从龙之殊荣!”
“好!如此说来,我倒是安心很多。!林管家,你可要好生把握!”
“诺!”
沉默!
良久的沉默!
接下来,汉帝似若有所思,未发一言。林浊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又不好走开,于是索性陪她站在这里,看着这楼下的辉辉灯火以及往来交织的人群。
风,拨乱了她的发梢,垂下几缕青丝,在耳边俏皮地晃荡。明月,映照着那张绝美的脸儿,秀丽清冷,又带着几分感伤。
自祭思之礼后,他是第一次离汉帝这么近,霎时间,只觉幽香扑面、呼气如兰,直让人沉醉其中。恍恍惚惚中,他觉得眼前之人似乎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清丽可人的武月终于回来了。
看着她一副楚楚无依又心事重重的样子,林浊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豪气,不经思索便脱口而出:“公子,良辰美景,花好月圆,何不下去走上一遭,也体察体察江南民情?”
此言一出,林浊顿觉不妥,毕竟汉帝乃一国之主,地位尊崇,可不是什么懵懂小姑娘,还想邀请人家出去游玩,简直孟浪!再者,如今可并非祭思之礼,万一她一个生气,直接喊李曼把自己剁了也说不准!
念及此,林浊只觉心里陡然一惊,连冷汗都要涔了出来!
果然,汉帝也直愣愣看着他,似乎是被这番提议给惊住!
她贵为天子,寻常人等见了她都是战战兢兢、避让三分,从未有人如此与她言语,更遑论发出邀请。
可不知怎的,她并不以为忤,反而还隐隐有丝莫名的期待。她久居深宫,从未见过外面的花花世界,难道今日能以如愿?
那颗如古井般沉淀的心终于泛起些许涟漪!
于是,她轻启朱唇,说了一个连林浊想都不敢想的答案。
“去吧!不过要悄悄的,不要叫上李曼她们!”
……
火树银花触目红,揭天鼓吹闹秋风。
尽管已是晚秋深夜,这淮州的街市还是一片繁华!
街市依江而建,一侧是高大雄伟的酒肆戏院以及各式摊贩小点,喧嚣热闹;一侧是浩然东去的悠悠淮江,深邃静谧。
江边,还泊着些花色游船,流光溢彩,将江水都映得五光十色,好不动人!
汉帝,哦不!应该说,此时的她不再是汉帝,而是武月!
武月如同一只刚出笼的小鸟,活泼可爱,对这花花世界充满了好奇,起先还有些许矜持,但后来就索性不管不顾,东拉西扯问个不停。
其实,对于这些物事,林浊也不是甚懂,但好在有一副好嘴皮,硬是强行解释,糊弄了过去!
不知武月今后要是知道了,会不会给他安个欺君之罪!
“桂花酿咯!自家的桂花酿咯!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快来瞧瞧咯!!”
武月、林浊正自走着,突然传来阵阵清脆的吆喝声!
这吆喝高亢雄浑却又抑扬顿挫,既不失响亮,又不显嘈杂,再就着这别具风情的吴侬软语,显得格外有趣!
不自觉,二人便循声望去!
那戴着瓜帽、围着汗巾的吆喝老汉也是精干,一见他们望来,立即就迎了上来。
“两位公子,本店的桂花酿是小老儿的婆娘亲手酿制的,保证味甘纯正,这淮州城里绝对找不到第二家。小老儿一手卤煮功夫也是远近闻名,客官不妨来试试吧,包您满意!若不好吃,小老儿分文不取!”
林浊、武月本就对市井文化不熟,究竟好与不好又哪能分辨得清。被他这一忽悠,不自觉就跟着去了。
却见三三两两几排木桌摆在江边,每个桌边配了高矮不一几把椅子。这木桌木椅可比不得皇宫深院里的紫檀玉木,均是歪歪斜斜、坑坑洼洼,仿佛饱经风霜一般,不少地方还泛着一层光亮的油渍!
见此情景,武月顿时秀眉微蹙,似有些嫌弃。
还是林浊眼疾手快,一把解下身上的披风,平展地铺在木椅上,嘴中轻言道:“公子,既是来体验市井风情,那就得将就些。说不定人间至味,就藏在其间。”
好个林浊,巧舌如簧!
武月被他言语一挑,这才起了兴致,款款落座!
小老儿手脚麻利,不多时,菜肴就已上齐。
一壶桂花酿,一盘糟白鱼,一碟卤豆干,一盒脆花生,仅此而已。清清淡淡、干干爽爽。
没有酒杯,仅有两个粗鄙大碗。细看之下,这碗似乎还有些缺口碎纹,邋遢得很。林浊端起酒壶斟了两碗,一碗自己留着,一碗递给了武月。
武月自幼锦衣玉食,哪里用过这等破碗,不自觉眉头又蹙了起来。拿着那碗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倒是林浊素不讲究,已经一口干了下去。
好家伙!
这桂花酿果然入口回甘,沁人心脾,小老儿诚不欺我也。只是,回甘之后,还是会感觉淡淡的酒气回窜,颇有微醺之感!
见林浊这副陶醉模样,武月心下好奇,也轻呡了一口,顿时只觉喉头一甜,一股浓郁醇香的酒劲涌了上来,冷艳的脸上泛起点点红晕,犹如一朵朵粉嫩的桃花羞然盛开,平添了一道妩媚,美艳不可方物!
倾城绝色,世间又能有几人!
林浊不自觉竟看得呆住了!
武月此刻正夹着菜食,并未察觉林浊窘态。他这般心生邪念、亵渎圣上,只怕被诛九族都嫌轻了!!
还是小老儿仗义,关键时刻,捧着一大碗热腾腾的汤团过来。林浊赶紧收起那副痴哥相,一本正经地坐好!
“两位公子,小老儿别的本事没有,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这位公子好生俊秀,是个女娃吧。二位一个机敏才干、一个清丽脱俗,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小老儿特意送上本地汤团一碗,祝二位和和美美、团团圆圆!”
那老汉满心欢喜地看着林浊二人,布满褶子的老脸也舒展开来,不知是看到了自己的青春往事,还是感叹这世间的单纯美好!
尽管落难至此,可武月好歹也是帝王之尊,如今竟被这乡野老汉误会成跟臣下不轨,当即面色不悦,直欲起身呵斥!
还是林浊眼疾手快!
说时迟那时快,他也不知是哪来的胆子,竟一把拉住了武月衣袖,让她起身不得,然后连连对老汉道谢!
老汉以为是女娃娇羞,也不以为忤,反而嘿嘿憨笑了起来。
恰在此时,只听得摊头上一老妪喝道:“老头子!在那儿磨蹭什么?又有客来啦!”
老汉顿时神色一颤,慌忙转身离去,动作竟迅捷无比,堪比灵猴。看来也是个惧内之人!
待他走后,林浊立时回身,准备向武月解释,可突然间,他只觉一阵劲风袭来!待反应过来时,一记响亮的耳光已经狠狠抽在脸上!留下五个血红血红的娇秀手印。
抬眼望去,却见武月正一脸怒气地看着自己,清丽的脸蛋因为过于愤懑而涨得有些潮红,坚实的胸脯亦随着呼吸急促而起伏不定!
林浊只觉脸上火辣辣一阵麻,心中更是恼怒万分!都说伴君如伴虎,诚不欺我也!这女人实在不知好歹,变脸比翻书还快,自己明明是为她好,不愿她因此事而平生事端。可她倒好,不但不领情,还竟然打了自己一巴掌!
碍于身份,林浊也只能强忍愤怒,不愿与她计较,可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无论如何,他都是个大好男儿。
而武月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气氛逐渐尴尬!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过去,良久,还是林浊先嘟囔了一句:“天色晚了,我们回去吧。”
武月似乎余怒未消,也不回他,琼鼻轻轻哼了一声,甩袖而去。
好个刁蛮主子,林浊心里暗叹一声,赶紧扔下一叠银钱,快步追了上去。
月色下,二人一前一后,沿着水街花色漫步前行。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时而叠在一起,又时而分开!
或许就如他们的关系般,如影随形、交缠不清,不知会走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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