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虎踞京·案子破了?
万历四十四年腊月,京师
吴良忠、李世、王呈三人这两天都是在提心吊胆中度过的,他们实在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事情一出,可就着实是不得了,李汝华哪是他们能招惹的起的,县衙上下立马行动起来,但问题是这案子实在是太诡异了,现场是悄无痕迹,一点可以利用的线索都没有。街面也是打听不到任何风声,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全都是不知道,楞是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无。从业二十余年的快班老捕头早就被板子打烂了屁股,可却也是没有办法破案。由此破案的事,他们也就只能是想想了。
他们也不是没有想过要找关系疏通,毕竟文人圈子里也有李邦华需要给面子的,可是后面盗案一起接一起,惹到的人是越来越多,自然也就体会到什么叫“世态炎凉”了。
朱由梼的出现就如黑夜里的唯一一盏明灯,让他们似乎看到了那么一丝丝的希望。是的,只有一丝希望,还是似乎看到了。他们从心里是不相信虎威堂能够破案的,如此诡异的案件,快班老手那些个老江湖都是毫无头绪,他们一众混混泼皮又能如何,说他们能破案那无异于痴人说梦。之所以说还有那一丝希望,却是因为朱由梼,这条腿虽说不怎么地,在朝廷中可谓是一片空白,但是他爹是谁啊!这事只要朱由梼去他爹那给求个情,那么他们哥三个想要消灾解难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由此,他们也是在赌,可不是赌虎威堂,而是赌朱由梼,赌他们哥三个能为朱由梼办的这件事的重要程度对于朱由梼来说足够让他去求太子。
就在三人将自己的命运无可奈何的交到朱由梼手中的第三天,侯五还真就押着一个人来了,但为什么却是个女人呢?
人被送到县衙的时候,手脚筋已都是被彻底挑断,手法残忍的很,看样子终身是个废人了。这名女子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好地方,原应是秀丽的面庞现在也满是青紫,原应是一双美目现如今也是被高高肿起的眼眶所遮挡起光彩。那凄惨的样子让宛平县一众官佐吏役都是睁目结舌,这虎威堂的手段还真当得上“虎威”二字啊!
宛平县老捕头忍着两股间的疼痛,被人扶着来到近前,仔细观瞧女子一番,却认出来了是谁,指着女子便道:“好狗胆,原来是你!”
这女子他认识,满京师地面上跟江湖有关联的官面人物谁又不认识呢?此女子可谓是在长江以北官府中和江湖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她便是长居京师、北直隶、山东、河南数省海捕文书榜首,悬赏已高达本色官银一万两,江湖人送诨号“魅罗刹”的京师拐行头面人物,张雅儿!
张雅儿绝对是个坏人,准确的说应该根本就不是人,用恶贯满盈来形容她,都是对这个词的侮辱。
她出身其实不错,原是北直隶河间府富贵人家的孩子,还拜入过名师门下,学的一身好功夫,可谓是娇生惯养、锦衣玉食。也正是因为家人的放纵和宠溺,十三岁那年却被“情投意合”的同门师兄给骗的离家出走。她原本以为二人会幸福的生活,可却不知这才是她即悲惨却又罪恶的人生的开始。
当年那同门师兄贪图的本就是她家中的财货,哄骗她离家出走也是为了能够生米煮成熟饭以获得家人的认可,可被宠溺惯了的张雅儿本就无限的向往她臆想的浪漫江湖生活,哪里还肯回去。另一头他家里虽是对她宠溺无度,可也是河间府地面上有身份地位的正经名门望族,闺女跟人私奔这种糗事那可是彻彻底底的败坏门风,父母再宠溺孩子也架不住族中宗老的压力,便也说闺女暴毙了。
这样一来,二人眼瞅着就是回不去了,如此还真就只能混迹于江湖了。可人活着没钱可过不了日子,离家出走时带来的钱财眼见着一天比一天少,生活的压力就随之显现了,可好死不死那同门师兄却又粘上了赌。
为还赌债,曾经海誓山盟的同门师兄也就成了薄情寡义的负心汉,楞是将十四岁的张雅儿卖入了妓院。此时张雅儿已不是姑娘身,即便再漂亮也绝了做清倌人的命,便被强送做那皮肉生意,原本期望的幸福美满却成了现实的饱受摧残,判若云泥的落差也使得正直花季、本该享受世间一切美好的张雅儿的人性极度的扭曲了。
十七岁时被北直隶地面上的强人看中,买去当了压寨夫人,自那时起,张雅儿便将自己心中所有的委屈和不甘以另一种形式毫无保留的发泄出来,肆无忌惮的祸害起地面。
举个例子,依着某些江湖骗子的说法,童子的血食之能使容颜永驻,她便让强人及其手下去给她绑来,活生生的取血供她食用,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凶残,“魅罗刹”的诨号也渐渐传开。
二十岁时,她夫家被官府剿灭,独她使了色诱的法子从官兵手中逃了出来,但也没有悔过,反而变本加厉,笼络起了一伙人,专门干拐骗女子孩童的缺德事,北直隶、山东、河南多少家庭就毁在了她的手上,绝对的丧尽天良!
后来行迹被官府侦知,上了海捕文书,可她却也不收敛,竟又针尖对麦芒、专门祸害起官府的女眷来了。当年河南布政使司右参政才过门的儿媳妇就被她拐骗,等找到人时,那闺女已经被折磨的疯掉了。
张雅儿之所以恶名远播除了他坏事做尽外,还因为有关她的另一个传言,说她虽是女子却好女色,由以喜欢折磨取乐。据说拐来的女子她一个都不放过,都是要羞辱蹂躏的,据说河南右参政的儿媳便是被她折磨疯的。
还有便是这张雅儿喜欢收集女子内衣裤的怪癖,尤其是喜好官宦名媛或是欢场名妓穿过的。这一条可是确实的,济南府曾经就用过这招要诱捕她,若不是她那一身高开高走的功夫,当年可就能将她缉拿归案了。
像她这样的,官府是决计不会放过的,但这些年为什么抓不到呢?这就要说道张雅儿的手段了,她的诨号可还有个“魅”字呢!
张雅儿生的绝对可以称得上靓丽,而她也是充分利用了这一点,华北诸省江湖中,她的裙下之臣可不再少数,说多如牛毛可能有些夸张,但也是那么个意思。同时,张雅儿还会使钱,她伤天害理弄来的那些钱除了分给手下和自己享受外,几乎都花在了打点和收买这些人上面。再有,张雅儿也着实不负她“罗刹”的诨号,她对于敢于出卖他的人,手段可谓是及其残忍,当年为济南府提供消息的那人,全家无论老幼都被她找人干掉了,一个活口都没留。
这些人在她的美色和钱财的控制以及凶残手段的威慑之下就无形当中为她形成了几乎遍及华北大地的网络,让这些人去帮她做那些个伤天害理的事,不一定有多少人景从,但如果让他们助她隐藏行迹、打探消息,却是各个奋勇。
还有张雅儿从不再一个地方待两天,行踪飘忽不定,与手下的人也都是单线联系,即便是她最亲信的手下也无法掌握她的具体行址。
如此,官府在对她的围捕中就十分的被动,掌握其行址就极不容易,即便是掌握了,等组织人手赶去也往往是扑空,再即便是能堵到,可是她那一身高开高走的精湛功夫也是让官府一众普通的快班衙役束手无策。刑部也不是没组织过高手围捕她,但遗憾的是至今成功堵到她的也只有济南府一家,那次之后也有过类似的钓鱼,但是也都徒劳无功。
县衙二堂上,老捕头认出魅罗刹向吴良忠、李世、王呈三位老爷及一众吏役说明堂下的是哪位后,众人都不用交流便达成了一致的意见,京师近日来发生的一系列针对朝廷官员的盗案就是这魅罗刹所为,即便不是她,那现在也必须得是她了。
先不谈盗案的案情原委,魅罗刹那可是在刑部都挂了号的、地位仅次于白莲教一众匪首的人物,如果没有之前京师的一系列盗案,凭借拿住了她的功劳,连升三级可能是夸张,但官升一级绝对是妥妥的。单是拿住了魅罗刹一条,三人便是有功无过了。即便是那些大佬再怎么不依不饶、朝中某些人再怎么搅动是非,三人最次也得是个功过相抵了。
再回过头分析案情,被盗的十一位爷都是朝廷中重要的实权人物。正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老几位家中能没有钱,可这贼人为何却只盗取女眷的内衣亵裤,再联想魅罗刹的怪癖和做派,是不是破案了!不是她还能是谁?除了她,谁能干这么无聊且无耻的事?
再说说现场痕迹,十一件盗案,都是朝廷权贵之家,府中戒备再怎稀松,哪家贼人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赶巧,眼前这位就能,而且这是经过济南府官方认证的!不是她是谁?
当然了,若是单从现场痕迹上来看的话,京师地面上确实还有那么一位美娇娘也能办到,可人家那姑娘是出了名的掉钱眼里的,这事能是那位做的吗?
即便这些都可以不提,现成的画押的供状就在这案头呢!赃物也都有衙门的女眷一一看过一件不差,人、赃、供状都在,妥妥的铁案。
宛平县等一众官佐吏役连审都不带审的,吴良忠直接惊堂木一拍,结案!
吴良忠、李世、王呈三人却没有让侯五走,却是要请进三堂叙话。这个可就有点……,怎么说呢?有点太不拿侯五当外人了。宛平县乃是京畿县,治下人口比全国八成以上的府都多,是正儿八经的大县编制,吴良忠可是从六品,县衙的规制也是京畿县特有的,前三堂都在外衙。可是这三堂可绝对不是侯五能够进的,让进三堂也是妥妥的拿侯五当上官或是正经的亲近人了。
这是礼遇吗?如果朱由梼来,那必须是,可要是侯五,即便是他现如今有东厂档头的身份,也没这个资格的,除非他是持厂督与锦衣卫指挥使联名、且有左都御史背书的驾帖来拿人的。
而今天侯五则是以虎威堂的身份来的,即便是他拿来当命的东厂档头腰牌今天可都是没带的,这样的身份对上宛平县这样的礼遇,这就是礼过了。还好来之前朱由梼有交待,侯五则是走进三人一抱拳,以三人能听到的声量说道:“三位大人,来之前二爷嘱咐了。三位不必迟疑,京师各位大人府邸的盗案就是张雅儿做的,大人们尽快报顺天府、刑部结案便是。晚上,还在花悦楼,二爷会和三位老爷说明清楚的。”
三位为何会这样不讲官面体统呢?说白了还是担心这案犯不对呗!都是老狐狸,他们也实在是怕朱由梼跟他们玩聊斋啊!虽说魅罗刹归案,他们眼前的这一灾算是挡下来了。可要是案犯不对,再出案子的话,那刑部和顺天府绝对饶不了他们,真要到那时,他们才真算是万劫不复了。
可眼下这形式,他们又能如何呢?
现在魅罗刹在手,报结案是有依有据,脱困那是手到擒来,不要太容易啊!可是如果案犯不对,那么后续的手尾会彻底断绝他们的仕途。可要是不报,那就直接写辞呈、现在就自断仕途得了。
这前一条是不是有些饮鸩止渴的意思呢?但是人啊,就是断绝不了贪欲的。十年寒窗无人问,吃了那么多苦才有今天的甜,随便是谁能放下都得有大智慧、大彻悟、大决心才行,可吴良忠三人偏偏没有。
三人还是选了第一条路。
于是,县衙师爷、典史,刑房司吏、典吏、书办纷纷忙碌起来,这份报捷文书及结案卷宗必须要写的漂亮;快班捕快拿上县衙公帖纷纷出衙而去,现如今必须尽快到各家去陈明案情;皂班衙役赶紧收押人犯,这魅罗刹及其三名亲信必须看管严密、不容有失;宛平县上下全都动了起来。
当天中午,刑部、顺天府便紧急派员至宛平县核查案件侦破情况,但这回还是出了问题,那便是魅罗刹张雅儿在刑部、顺天府派员面前一句话都不说,这核对供状就做不下去了。按理说这样的情况,兹要是人赃并获,没人会节外生枝,毕竟底下衙门也是要给些面子的。
但魅罗刹的情况不同,她身上的案子太多了,眼下的案子能了,可其他的案子呢?人犯的供状未经复核,被御史查到可是会被弹劾的。而且这魅罗刹是朝廷通缉的重犯,必定要被三法司会审的,现在如果不复核口供,到时候当堂翻供的话,那可就是大事情了。
吴良忠三人见到如此情形,也是有些懊悔了,正是当局者迷,早上为什么就没有过一遍堂呢,现在卡在这,不太妙啊!正在几人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蒋正清大步迈入了二堂,没有通报,也没带随从,众人赶紧起身行礼,却见蒋大人理都不理,端正坐到首座上,便开口道:“听说宛平县查实了京师近期盗案的凶顽?”
吴良忠赶忙上前一步答道:“回禀副宪,查实了,作案的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张雅儿,诨号魅罗刹。凶顽及其同党已被擒……”
吴良忠这擒获的获字还未说出口,便听蒋正清说道:“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如若能生擒此獠,那多少冤屈能得昭雪啊!”
呃?众人听到蒋副宪的话都是一愣,接着便不自觉的看向就跪在堂下、活的好好的……,呃,还算是活着的张雅儿,全是一脸懵逼状。看看人家蒋副宪,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当真是了得啊,要不人家能当副都御史呢!不过当着一众官佐和案犯本人的面说这样瞎话,是不是有点忒不要脸了呢?
还未待众人反映过来,接着就听蒋大人说道:“不过此獠着实凶残,未能生擒也不能怪下面人,毕竟刀枪无眼。”
呃?这下子众人都明白过来了,要什么供状啊,纯粹是画蛇添足啊,人赃并获、凶顽暴力抗法、当场格杀不就结了嘛!搞什么劳什子的堂审啊!
众人刚领会上官意图,还未回应便又听到:“此番本官前来就是验明正身、慰劳出力的差役官佐,明日定向陛下上表为诸位请功。”,说完站起身便飘然离去了。
他刚走,刑部和顺天府来人便也是说了一通已验明正身的官话,也是急迫的离去,堂上只剩下吴良忠三人,三人看向门口又相互看了看,都是转头向门口呸了一声,这帮子无良的杂碎,这是要宛平县脏了手啊!
说实话,蒋副宪的意见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了,凶顽伏诛,好多事就都好办了,真要是三法司会审,谁能保证魅罗刹不说些不该说的出来呢?可这个对于吴良忠三人来说却不是什么好事,如果凶顽伏诛,人赃并获,案子确实是能了,也能立功。但前提是这个案子得实打实是他们自己侦获的,确定案犯无疑,不会有手尾。
可现如今却不是这番局面啊,案子破了吗?按照宛平县上报的说法是破了,人、赃、供状俱在,那是经得起查验的。即便是三人前世作孽今生报应,在结案后再有同类案件发生,但人、赃、供状俱在,了不起也就是未竟全功、尚有漏网之鱼。刑部、顺天府再怎么被打脸,他们再吃不了兜着走,也就是罢官革职而已了。
但如果人死了,那供状自然也就不能再用了,如此这原本的铁案就不再是铁案了,一旦再有手尾,那么宛平县可就是作假案了,到那时,他们的结果可就不单单是罢官革职了,牢狱之灾都是轻的,弄不好就是要吃断头饭了。
可是人家堂堂副宪能亲自登门交待这样的事,那这背后的主使还能小的了吗?自己若是不办,那也是绝对没好,更何况这天杀的魅罗刹一句话都不说,刑部、顺天府做不了核案,这案子也就结不成了。
原本顶天也就是待参,还能辞职了事,可现如今怎么就到了这只能进不能退的地步了呢?三人你看看我、我又看看你,干吧!不干还能怎么办!
后面的事也就只能指望朱由梼及虎威堂了。老天保佑啊!侯五说的都是真的!诸天神佛保佑啊!
万历四十四年腊月初六,宛平县上报顺天府,京师近期连续盗案告破,经过宛平县缜密侦查,确定案犯乃是朝廷通缉重犯张雅儿,外号魅罗刹,经过宛平县全力布控、仔细排查,准确锁定案犯,宛平县当机立断,把握战机,一举捣毁了以张雅儿为首的犯罪团伙,当场击毙以张雅儿为首的朝廷通缉要犯共四人,并又搜拣出张雅儿团伙其他的犯罪证据,对未能落网的其他团伙成员发布了海捕文书。
顺天府第一时间对案件侦破情况进行了核查,确定无误上报刑部、都察院及大理寺,经三法司共同核准,三法司正式行文上报万历皇帝及内阁,认定宛平县在此案中审慎侦查、果断出击,一举捣毁了张雅儿犯罪团伙,虽有漏网之鱼,但也是跳梁小丑,不日即可全部擒获,以明正典刑。
自此,京师近期连续盗案正式结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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