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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别墅里的搜查

夜雾昙花 薄荷泉 16720 2024-01-30 14:31

  5月21日星期四

  今天是轮休的日子,我去发廊修剪头发,到商店里给亚兰买了两套衣服和两双鞋子,还有一对黑曜石做的袖扣。&了,已经是个大人,我只要头脑闲下来,就会开始想念他。我向来很享受自己的休息日,但是今天我有些心神不宁,我忍不住在想诺尔顿医生那种恶意和急切,他想把李逼得失态,然后在会诊中被诊断为精神分裂,从我手里接管他。他已经不止一次表现出这个意图。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李说过,他受到了虐待,克莱娜则说李是个自残的疯子。如果李说的是真的,那么克莱娜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呢?克莱娜说的会是实话吗?她拍下了那些让人心里直冒凉气的自残照片,她有证据。那天李绝望地对我说,没有人相信他,他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自己。一个警察或许会相信克莱娜的话,可是医生的本能告诉我,李没有说谎。沿着这条线想下去,我觉得疑云重重。

  昨天李受了刺激,德拉说他情绪很烦躁,在床上坐立不安,于是我稍微加大了镇静剂的剂量,今天他应该会多睡些时候。

  下午回到家里,护士长打来了电话,她说:“您在家真是太好了,李的家属要求暂时接他出院,去其他医院接受一次全身检查,这需要您的准许。她很急,说已经安排好了。想马上接走他。”

  我问:“他的家属是叫克莱娜吗?只有她一个人吗?”

  “是的,她自己来的,她说李的父亲还需要几天才能过来,但治病不能耽误。”

  我让她把电话转给克莱娜,说道:“李的精神状态现在不适合出院接受检查,需要再治疗一两个星期,看看情况。”

  “但是我已经预约好了,费了很大力气,还花了钱。”她生气地说道。

  “很遗憾,但是您事先没有和我商量,恐怕您只能取消这次检查。”

  “那探视呢?”她问道,“我为他跑了一趟又一趟,连面都见不着,他怎么能不见我?”

  我说,李现在不适合与外人见面,即使是他的父亲来了,也需要我在场,确定李的精神状况可以支持才行。

  她恶狠狠地说道:“我不明白您这么拦着我做什么,您只是个医生,而我却是照顾了他好几年的人。他的身体状况如果因为您的阻拦出什么事,您得负全责。”她急了。

  我费了些口舌才挂上电话。我并不担心她找麻烦。在我们这里,住院的病人一个月内通常是不允许离开的,探视的规定也很严格。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她那种急迫,李的父亲还没有来,她却急成这样。

  晚上我和安东尼?米勒教授共进晚餐,他从纽约飞到伦敦来参加一个学术会议。他兴致很好,向我谈起了精神控制:“有很多类型,但是几乎无一例外满足几个要件。首先是外部环境变得完全陌生并充满敌意,或者干脆与外界隔绝,失去与原有的亲人朋友的所有联系;其次是通过反复的语言、行动上的暴力和侮辱,以及各种暗示,摧毁原有的思维方式和信念,为了做到这些,控制者会想办法让控制对象的精神力量变得虚弱,最常见的做法是剥夺吃饭睡觉的自由;第三是通过各种明示或暗示,在击溃对方的意志后,用自己的权威加以取代,被控制者会在内心无限地贬低自己的每一个想法,而认为控制者具有的权威是不可违逆的,用对控制者的盲从取代原有的自信,这是对整个思维结构的颠覆,被控制者往往会经历许多次崩溃;最后一点,是控制者在得到无条件的服从后,给予微少的鼓励和温和的对待,对任何形式的违逆都加以惩罚。精神控制近年来越来越受关注,许多人总是妄想自己高人一等,希望控制和改变他人的头脑。那些政客认为,要想从其他国家或民族得到利益,最快的方式就是改变其领导者的思想。”

  这真是一种美国式的肆无忌惮,英国人很少这样说话,我说:“是啊,好在创造这种特殊的外部环境并不容易,世界才能保持正常运转。”

  他意味深长的说:“欧洲曾掀起一场大战,现在虽然回归平静,但今后谁知道呢。林雅,您要不要考虑到美国来,丹尼斯上次见过您后,很希望您能当他的助手。”我说,我会考虑的。

  我确实考虑过这个问题,亚兰还没决定好去哪里生活,但是他很可能不待在伦敦。他如果选择去其他国家发展,我就很难常见到他。但是说到离开这个城市,我还有些放不下医院里那些病人,他们很信任我。

  最近我的日记被李占满了,几乎写的全是他。

  我想起那个人,他曾经对我说:“你是个奇怪的人,你已经嫁给了我,可以过贵族的生活,优雅而且平静。你为什么还要别的,那些满口胡话的病人就那么重要吗?”我们分开了。但我知道他的血液里有和我相同的东西,他能理解。亚兰说要学心理学时,他气得抽了一夜的烟,但还是同意了。

  我同样渴望爱与亲情,可是人的时间和精力是有限的,我要的太多了。

  5月22日星期四

  今天早上到医院时,德拉告诉我,李昨天大部分时候在睡,而克莱娜去找了怀特医生,希望给李换一个主治医生。怀特医生拒绝了,他说这是医院的安排。我了解怀特医生,他讨厌病人的家属指手画脚。

  在吃过早饭后,李又睡了一上午,到了午睡时间快过的时候,他醒了,很乐意地跟我到休息室。

  当我们又一次坐在沙发上喝茶时,我发现他脸上的伤终于好了很多,淤血块消散了,脸颊白嫩嫩的,带点婴儿肥,但有个线条精致的小下巴,实在是可爱极了。

  他有点羞涩地说:“林医生,我太懒了,一直睡觉。”

  “是你吃的药让你想睡觉。”我安慰他,“你生病了,精神上的创伤有时候需要通过睡眠来疗养,现在是不是没那么烦躁了?”

  他望着我,眼睛里又多了点受伤的神色:“我真的生病了吗?克莱娜总是一边打我,一边说,是我刺激她这么做的,我的每个眼神和动作都在暗示她必须打我,我是疯子、变态,不挨打就无法忍受,所以所有的伤都是我自残的结果。她逼我用擀面杖打自己,用头不断撞墙,还有许多花样,并拍下照片,然后若无其事地对我说,这是为了保护她自己,她不得不这样做。她才是受害者。”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克莱娜会不会是个虐待狂,她有这种倾向,而且很严重,但与此同时,她准备了一整套说法来为自己的行为辩解,这又十分理智,不像是纯粹为了满足施虐欲。

  “她打过你多少次,还记得吗?”我问道。

  李的黑眼睛里又有了信任和亲近,“我不记得了,很多很多次。她经常毫无征兆的开始打我,有时候突然伸出手去抠我的眼睛和鼻子,直到流出血来。有时她睡午觉,让我坐在旁边不准睡,等她醒了,睁开眼睛看到我坐在那里,下一秒钟她就跳下床,拿起一根木棍开始用力打我的头和脸。有时候她让我背她教我说的话,我只要背错了一点,她就一边厉声斥骂,一边打我。”

  最后一句话引起了我的主意:“她让你背诵什么话,她经常这样做吗?”

  “她编了好几套话,让我不停地重复。”

  “能告诉我,是什么话吗?”为了让他放松些,我往他的红茶里又加了一勺炼乳。

  李犹豫了一下,轻声说:“我是自虐狂、变态狂,我喜欢自残,喜欢血,不这样就活不下去,别人从没有碰过我一根手指,所有的伤都是自己造成的。”他顿了顿,“还有,她让我不断地说,我自己没有能力做任何决定,我想的一切都是错的,因为我疯了,只想伤害自己和别人。”他停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克莱娜命令我,必须把想到的一切都说出来,什么都告诉她,由她来替我决定该怎么办,我要做的就是服从。”他又一次慢慢抓紧了沙发的布面,开始用手指反复刮擦,“有几次我试着告诉她,我想自己待一会儿,她就开始打我,一边打一边说,你不是想自己待着,而是想自残了,对不对?你居然还敢相信自己有正常的需求?你居然还敢相信自己只是想安静的待会儿?”

  他又开始焦虑了,我不知道该不该让谈话继续下去,已经听到的这些让我感到惊愕和愤怒。

  我对李说:“没事的,让我们平静下来,慢慢说出来,李,我说过会帮你,你相信我吗?”他点点头。

  我们暂停了一会儿,李又开始回忆,他说:“另外,她要我反复地说,我不要出门,不要去医院,我害怕外面的每一个人,害怕他们看我的眼神。正常世界的一切都会刺激我,提醒我自己是多么肮脏和污秽。”他说不下去了,屈辱地低下头说道:“她一直想尽办法侮辱我,并且逼我侮辱自己,我说不出来。”

  “你没有反抗她或者求救吗?”我问道。

  “我没有钱,没有人相信我,整幢公寓楼的住户都听说我是个疯子。”李低声说,“而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软弱,不知道该怎么反抗她,也没有想到报警。我甚至开始动摇,不敢相信自己的想法,担心是不是像她说的那样,我真的疯了。”

  我对他说:“你的理智很正常,你要学着相信自己。你能把这些告诉我,说明你很清醒,一切会好起来。”

  “我能说出来,是因为这些是事实。”他说,慢慢地抬起头,“但我痛恨自己的软弱,当她说,你不需要睡觉,也不想吃饭,只想用自残的刺激代替所有正常需求的时候,我说不出话来,不敢为自己辩解。因为害怕被毒打,也不敢求助,觉得全世界都离开了我。让我保持一点清醒的是心里对她的仇恨,林医生,您不知道她有多恶心。”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对他说,“你确实被逼得得了抑郁症,精神上的病和身体上的一样,会让人变得虚弱,甚至动弹不得,失去勇气和自信,所以你要学着原谅自己。”

  谈话只进行到这里,因为李情绪太过紧张焦虑,他需要休息。

  安东尼还在伦敦,我往他住的饭店打了一个电话,于是晚上九点我们又见面了。坐在饭店附近的一间酒吧里,我尽量不遗漏的讲述了克莱娜对李所做的各种事情,安东尼听得很认真,“这是精神控制。”他最后肯定地说,“过于粗暴和急迫,引起了那个男孩内心的反抗,因此没有完全成功,像是一个外行人得到了指点以后做出来的事,或者是看了这方面的书。”

  “您是怎么看出这是控制,而不是虐待狂的表现呢?”

  安东尼沉思了一会儿:“她花了很大力气把她的理论灌输给这孩子,想完全掌控他,这是她的主要意图。如果只是为了虐待并且得到快感,她不会有这个耐心。她使用了一整套方法。到了英国以后,她趁着环境的改变,孤立并折磨他,然后是禁闭,以便彻底摧毁他的意志。她做得不太成功,这个孩子在摆脱她的视线后,自我意识迅速得到恢复,有能力向你求救。”

  “精神控制应该是有目的的,您觉得她想得到什么?”我试着问道。

  安东尼耸了耸肩:“目前还很难看出来。精神控制最常见的两种目的,一是为了占有对方的财产,二是满足自己的支配欲,得到完全的服从,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爪牙。还有一种情况,支配欲来源于控制者的疯狂自恋,他幻想得到无条件的追随或膜拜,不能忍受对方的一点违逆或厌恶。顾影自怜的情结是人性的一种,有些人在这方面是畸形的。对于您说的这个案例,无论属于哪一种,或者兼而有之,她一定已经表露出来了。您还需要继续与那个孩子谈话,才能找到症结。”

  “我会的。”我说,“那孩子的父亲快来了,我想弄清楚情况,然后考虑报警。”

  安东尼叹了口气,“实施精神控制的人通常做了很多准备,您要小心。我不该这么说,但我担心您惹祸上身,也许您不该涉入过深。那孩子有父亲,让他们自己去沟通和处理,对您或许更好。我还在期待着您来美国呢。”

  “再过一个月,我就休假了。”我尽量轻松地说,“我们来谈谈治疗吧。对于这种病例,您有什么建议?”

  “我想您可以用催眠治疗,亲爱的,您在这方面是专家。给病人一些正面的暗示,让他补充能量吧,逐渐恢复自信,缓慢好转,最终完全摆脱控制。”

  这时已经很晚了,安东尼很绅士地把我送到停车处,吻了一下我的脸,“我们会再见的,但愿您下次主动找我时,我们能聊些心理学以外的事情。”

  我回到了住处,今天很累,不再多写。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亚兰蒂尔忙于搬进别墅前的准备工作。他到街上购买了一些衣物和用品,又往瑞典拍了一个电报。一天后,一个三十多岁的棕发女子按响了他公寓的门铃。亚兰蒂尔打开门,凝视着来人,她身材苗条,面容秀美,神态冷静。

  亚兰蒂尔拥抱了她一下:“莱丝丽,真高兴你来了,卡尔还好吗?”

  “他很好,只是还在生气我要离开半年以上。”她答道,“但他也明白你需要我们的帮助。一切都很好,你父亲很想念你。我和你的继母相处愉快,她教给我合格的管家该会的一切。你的弟弟妹妹都喜欢卡尔,但有点怵我,我管的太多了。”

  “你天生就有这方面的才能,莱丝丽,和其他方面的才能一样。”

  她微笑了一下:“我已经做好了当你的女佣的准备,格恩。”

  “是助手。”他纠正道。

  第二天,亚兰蒂尔带着莱丝丽,陪同陆军军部派来的莫里斯少校察看了他座落于万湖畔景区的别墅。这是一幢罗马风格的建筑,一共两层,楼上有五个房间,其中一间是带露台的书房,可以望见清澈的湖水和成荫的绿树,另外四间都是卧室,其中两间同样可以眺望湖景,另两间对着远处的树林。这些房间和楼下的客厅一样布置成路易十四的风格,卧室里有垂着幔帐的大床,丝绒的长沙发,胡桃芯木、樱桃木的家具随处可见,一楼还有一个大理石的壁炉。

  亚兰蒂尔请莫里斯少校坐在客厅里,一起品尝莱丝丽端上来的咖啡,少校带来的五个兵士在房屋各处穿梭翻检,他就像没看见一样。倒是少校略带窘迫地解释了一句:“这只是例行的安全检查,相信您了解。037号毕竟是一个重要的犯人,把他挪到您这里之前,这是必要的。”他说着,语气渐渐冷塑:“您的庭院入口处将有卫兵进行二十四小时的安全警戒,如果要接待外来的访客,您必须事先向军部报备。请理解,这一切都是为了国家。”

  “我完全理解。”亚兰蒂尔温和地说道,“我所不理解的是,这两天无论我到哪里,都有一辆车跟在后面,这也是陆军的安全措施之一吗?”

  莫里斯少校怔了一下,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在心里大骂了一句党卫军的行为,说道:“请放心,这件事情将由我们来处理,这种监视很快会取消。”

  这时候,一个卫兵来禀报,在书房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支手枪,还有一些子弹。莫里斯少校接过枪,是一只勃朗宁。

  “这是我父亲送给我的十六岁生日礼物,”亚兰蒂尔说道,“当时我们旅行到柏林,他买了这支枪送给我,并且教我使用,但是因为带回瑞典手续非常繁琐,我们就把它留在了别墅里。”

  莫里斯稍许思考了一下:“我们得暂时把它带走,等您结束了任务时再退还。外面有卫兵保护您的安全,这幢房子里不能有危险品存在。当您住进来时,随身携带的物品也将经过这样的检查。而您的女佣也是如此。”

  “莱丝丽会外出采买食物。”亚兰蒂尔说,“每次她回来时都需要检查吗?”

  “恐怕是的,”莫里斯少校摊了摊手,“您收到的邮件和包裹都需要检查是否被安放了炸药或危险品。您受到尊敬和保护,请相信我们的诚意。”

  十分钟后,检查结束了,不存在其他的问题。莫里斯少校将手枪和子弹装进了一个大纸袋,很仔细的封好袋口,又拿出一个本子进行登记,亚兰蒂尔签了名,他们一起离开了别墅。

  隔天早上,当亚兰蒂尔起床给自己做早餐时,他往楼下看了一眼,那辆三天来如影随形的汽车已经不见了。九点钟的时候,他的门铃又一次被按响,来人是陆军军部的一名办事员,他送来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张五万马克的支票。这是预付给他的酬劳,艾伯尔将军业已许诺说,等到事情成功,还会再支付同样多的数目。

  他表现得很慷慨,亚兰蒂尔心想,但是和想取得的利益相比,这些钱其实不算什么。他把支票放进口袋,从衣柜的箱子里取出这些天又重看了一遍的那本日记,用报纸仔细地在外面裹了几层,并且粘牢,连同几盒包装精美的高级巧克力,一起放进一只文件包,随后他提起文件包,锁好门,走下公寓的楼梯,坐进他新买的雷诺汽车里。

  在街上,当他确定没有人跟踪时,就先到邮局去,把巧克力和包好的日记本一起寄往瑞士。德国的巧克力没有瑞士的出名,但也很不错,他知道收到包裹的人会高兴地把巧克力吃掉,并且妥善地帮他收好日记本。他在邮局附近的咖啡店里坐了一会儿,透过玻璃窗看到上午的邮包被装车运走,才起身离开。

  他接下来去了银行,把支票上的五万马克存入自己的账户,然后又取了一万马克现金。

  当他办完这些时已经快到中午。他在银行往莱丝丽住的饭店打了一个电话,半个小时后他们就坐在一家餐馆里一起吃午饭了。午餐很丰盛,他们各自喝了一小杯开胃酒,主菜是德国传统的烤猪肘,配上新鲜的蔬菜色拉,还有一小块苹果馅饼。

  “我现在能做的比这些还好吃,你相信吗,格恩?”莱丝丽说道。

  “我真的迫不及待,口味要鲜美、清爽、香浓,让人食欲大开。”他毫不客气地要求到。

  莱丝丽笑了:“如果我烤羊排,一定会配上柠檬片,看起来每餐至少需要三道菜,这不成问题。”

  “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现,而我并不意外。”亚兰蒂尔说道,他想起莫里斯少校没收了他的枪,满意离去的样子。

  “当然,他们查看了地下室,但是一无所获,他们不可能看破,卡尔为了完成你的布置,花了不少心血。”她半是满意半是抱怨地说。

  “好吧,好吧,等做完这件事,你们可以和我算总账,我等着。”亚兰蒂尔用右手比了个扣动扳机的手势,唇边也露出了笑意。

  “我找你出来,不光是为了吃饭,莱丝丽,你该开始购物了。”他取出两千马克递给她,“牛排、奶酪、黄油、面粉、衣服、鞋袜、手绢,你能想到的一切。还有,尽管去买你爱吃的糖果和零食,三天后我们将搬进那座舒服的笼子。”

  饭后,亚兰蒂尔把车钥匙给了莱丝丽,很显然,在未来一段时间里她才是主要驾驶这部车子的人。

  餐馆离他的公寓并不远,他慢慢走了回去。

  进屋后他给艾伯尔将军打了一个电话:“我已经收到了您派人送来的支票。今天是星期二,我想,我可以在星期六的上午去接037号,您觉得合适吗?”

  “我没有意见,”将军回答道,“我会派人去办好手续,并且护送你们过去。您每周向我汇报一次,告知进展,能做到吗?”

  “行。我会给您写书面报告,不过恐怕在开始的几个月里,他不会有太明显的变化,依赖感的初步建立至少需要三个月,这一点希望您能理解。”

  “好吧。”将军说道,“即使每周的报告内容都一模一样也没有关系,您一定要把真实情况及时的告知我,不要辜负军部对您的信任。我每周二下午两点派人去取报告,您遇到任何特殊情况,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

  “我感到荣幸。我会按时报告。”亚兰蒂尔说。

  “祝您好运。”

  本来剩下的准备是用不了三天的,但是亚兰蒂尔知道,医院在接到军部的通知后,还要给李默梵做一次全面的健康检查,这需要几天的时间。在随后的一天里,他到邮局,分别往瑞典和美国打了一个长途电话,告诉自己的父亲和老师,他将有很长时间不联络他们。

  给丹尼斯?克里斯托夫教授的电话打了四十分钟。他花了半个小时,叙述了李的病情和自己准备采取的治疗方式,对方在电话里仔细地听着,偶尔问一两个问题。最后他说:“格恩,你的想法很好,要建立的是信任而不是依赖。但是你一定不能着急,要让他完全的信任你,在此之前不要用催眠,才能达到必要的深度。不管压力多大,你要沉住气。”

  “我会记住,教授。”

  “还有一点,”克里斯托夫停顿了一下说道:“李的遭遇很悲惨,如果不是那些人还需要他的记忆和配合,他早已被折磨而死。因此,他心里必然藏有很深的仇恨,随着他的好转,思维逐渐恢复活力,开始享受吃饭,睡觉,喜欢他所得到的照料,想念自己的亲人,但与此同时,他会有余力去憎恨,他的负面情绪同样在复活。他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这很危险。我相信他不会伤害到你,但你要小心,不要让那些德国人刺激到他,直到他冷静下来为止。”

  “好的,教授。”亚兰蒂尔说道,“您说的是治疗效果最彻底的情况。他不一定能在九个月内恢复到这个程度,只是如果他受到刺激,会怎样呢?”

  “很难预测,”电话那边考虑了一下,“他可能会情绪失控,或者有过激的语言或行为,而所有这些对他的精神都有很大的负面影响,你要看着他。”

  “谢谢您,教授。”

  “我只盼望一切顺利,我会为你祈祷,孩子,我们研究的是科学,可是命运仍然掌握在上帝手中。”

  亚兰蒂尔能想到,远在大洋彼岸的那位教授此刻应该露出了慈祥而关爱的神色,那是他有时会出现的表情。

  他想了想,又往瑞士打了一个电话,这次他说的很简短,对方也是如此,几分钟后他就挂上了话筒。

  最后,他想到了戴芬,这段日子他们之间只见了两次面,她并不了解他在忙什么,只是以为他初到柏林,有许多事情,正在等待他步入正轨。

  于是星期四晚上,他到剧院去看戴芬的演出,请人把一束百合花送到后台。

  这天晚上上演的是《安东尼与克里奥佩特拉》,戴芬扮演埃及艳后。演出十分精彩。演出结束后,他到后台的入口问了一下,马上被请了进去。

  戴芬坐在她的化妆间里,当他进来时,她正在取下那顶标志性的黑色假发,露出原本的灿烂金发,她从镜子里向他微笑:“稍等我一下,很快就好,格恩。”

  十五分钟后,他们相携走出剧院,坐上戴芬的车子,来到一间酒吧。

  侍者送上泛着泡沫的啤酒,亚兰蒂尔思考着该怎么告诉戴芬。他感到抱歉,两年来她一直在等待他。他来了,却马上要开始另一段分离。可事实是,在他以为时机成熟可以前往柏林时,克里斯托夫教授要求他必须继续等待。戴芬却先他一步到了这座城市,他们两年没有见面。等到他来了,认为得在这里长期经营,一步步接近时,时机却真的恰到好处,他一下子就到达了核心。而他从未给戴芬任何允诺,他们甚至还没有真正在一起。戴芬今年二十四岁,上天知道这一切对她有多不公平。

  “你在想什么。”她问道,“很少看到你这么心不在焉。”

  “我在想,”他说道,“你在舞台上光彩夺目,你的表演出色极了。”他说的是实话,但主要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出神。

  “我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不喜欢演员的生活了,格恩。”她轻声说道,“我最近越来越感觉到这一点。散场后我总是感到寂寞,观众们很热情的鼓掌,最多的时候我谢幕二十次,后台摆满了鲜花,可是我心里空虚极了。”

  “你不喜欢我送的花吗?”

  “不,它们真美,你一向知道我喜欢什么。”她柔声说道。

  “和玫瑰相比,还是百合更适合你。”他说。

  “听我说,格恩,”戴芬说道,“我想好了,今年圣诞节过后,我就不再当演员了。我有不少积蓄,我想静下来好好生活,我一直想试着创作剧本,把这当作我的职业。”

  他真的吃了一惊,“你想好了吗,戴芬,你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名气。”

  “我知道,但是我其实并不享受这种生活,太虚幻了,”她说道,有点羞涩,“我本来想过一段时间再对你说,可是今晚你来了,我有一种感觉,应该现在告诉你。”

  她简直敏感惊人,亚兰蒂尔默默注视着她。

  “现在有你在柏林,我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她轻轻说道,尽量转过头不去看他,掩饰自己的表情。这一刻的气氛是微妙的。过了一会儿,亚兰蒂尔握住了她的手:“戴芬,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我接受了一件德国陆军军部的委托,过了明天,我就要进入一个封闭的地方待九个月。”

  她猛地回过头来,蓝色的眼睛因为惊讶睁大了:“你在说什么?怎么会接受这样的工作,你不是要开诊所吗?九个月!难道你把什么都放下,正常的生活、事业,还有我?格恩,我在等你的解释。”

  “我不得不这样做,”亚兰蒂尔说,他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相信我,我必须做这件事,陆军军部向克里斯托夫教授提出了委托,而他让我到这里来解决。”

  “你说要我相信你,格恩,这还是第一次。你太暧昧了,我没有得到过任何承诺、保证,更不用说誓言,我一直在相信你。你说你将到柏林,我就自己跑到这里,像花蕾一样默默等待了两年,靠几个电话支撑自己,从来不跟那些约我的军官和贵族出去,剧团的姑娘们说我简直是个修女。”她蓝色的眼睛里浮上了一层雾气,但是马上被压抑了下去,“你的理由只有这些吗?”

  “我不能说太多,亲爱的,”他感到无力招架,戴芬极少对他生气的,“过了今晚,我不能和你联系,党卫军的暗探已经在注意我。”他把希姆莱的亲自阻挠和前几天的盯梢简略的对她说了。“我忍不住来见你,但九个月之内我们不能联系或者见面,我怕你卷进去。”

  “而你已经卷进去了,”她脸上露出了一丝恐惧,然后就陷入了思索,“我不敢相信教授会让你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虽然他总是给你找麻烦,可他从来都很有分寸。你完全可以不做,你为什么一定要来柏林,你骗了我,你根本不在乎什么诊所,你在乎的是这件奇怪可怕的工作。”

  “戴芬,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可是不要再想下去了,那些只是推测,你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亚兰蒂尔说“相信我告诉你的一切,就到这里为止,好吗?”

  “不,我停不下来。”她直视着他,“我一直有种感觉,虽然你说要回到德国,但你厌恶这里发生的变化,你从来没有用尊敬的语气提起过那位元首。在两年的时间里,你总说即将动身,但每次都有各种原因耽搁。然后你终于来了,一到这里就迅速宣布要消失九个月,为了国家利益去做一件事情,”她得出结论,“你是冲着这件事来的,你策划已久。”

  “你没有证据。”他嘀咕到,竭力想把话题引开,“如果有这么聪明的妻子,日子可怎么过。”

  “你说什么,格恩?”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再说一遍,亲爱的,再说一遍你后面那句话,我不许你赖掉。”

  “我说话一向算数。”亚兰蒂尔说道。他突然放松下来,仿佛终于把一件遗失的东西找了回来,放回它原本的位置上。有一会儿功夫,他们凝视着彼此,同时感到幸福和温暖。“你究竟要做什么工作,格恩,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她此刻容光焕发。

  “不行,有一天我会原原本本讲给你听,但现在不是时候。接下来,你愿意按我说的去做吗,戴芬?”

  “要怎样做?”她问道,“你会有危险吗?”

  “不会的,”亚兰蒂尔安慰她,“陆军会保障我的安全。你想停止当演员,我觉得好极了,虽然有点可惜,你尽快结束这边的演出,离开德国,到瑞士去,找个地方住下来,然后给教授打电话,把你的新地址和电话号码告诉他,我会去找你。”

  “等到九个月以后?”

  “是的,这样我会放心很多,你不会希望我在工作的时候还为你担心吧?”

  “可是在柏林,根本没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戴芬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很安全,就像过去两年里一样。我什么都不做的等下去会发疯的。格恩,我改变主意了,我要继续当演员,直到你回到我身边。我或许能给你帮上忙,那些高级军官们,甚至将军们,总是想对我们高谈阔论,想要引起注意和崇拜,我很容易就能探听到很多陆军内部的消息,包括和你有关的。”

  “戴芬,你疯了,我做的事情是保密的,也很危险。而且你不是不理那些邀请你的人吗?”亚兰蒂尔说。

  “我有我的办法,过去能避开他们的纠缠,现在就能探听到消息。”她回答得毫不含糊,“按你说的,你要在封闭状态下待九个月,外面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那才危险呢。你很可能需要我的帮助,你也要相信我。”

  “别添乱了,好姑娘,你可不是职业间谍。”亚兰蒂尔说道,简直有种挫败感,他实在是小看了戴芬,这一晚上被她搅得头昏脑涨,这就是女人。

  “如果有关系到你的事情发生,我该怎么联系你?”她不理会,接着问道。

  他们争执了几句,但亚兰蒂尔明白大势已去,他了解戴芬,她决定做的事是不会更改的。

  “好吧,你不能直接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一家你住处附近的小咖啡馆的名字,我会从电话簿上查到那里的电话。我的助手莱丝丽每周五上午出去购买食物,她会找一个公用电话,在上午十点打过去找你。如果这个星期没什么事情发生,你就不用去那里接电话。”

  戴芬说了一个咖啡馆的名字,又问道,“如果有紧急的情况,非得马上找到你,怎么办?”

  亚兰蒂尔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别墅的电话给了她,“等到有人接的时候,你说打错了,把话筒挂上,接着就在咖啡馆里等着,莱丝丽会打给你。”

  这时啤酒已经喝完,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就拉着手走出酒吧,在门口分别。而他们都不知道,这天晚上七点,海因里希?希姆莱正在对他的部下大光其火。诺科特洛夫在接到调查亚兰蒂尔的命令后,下令特勤三处去执行任务,但两天前陆军军部要求这位署长立刻撤销对亚兰蒂尔的监视,发来的抗议级别相当高,他只好答应,因为这确实是一种越界,而希姆莱那时正好到阿尔卑斯山区度假,他深知这位最高长官对休假的重视,于是等他回来才汇报,就挨了一顿大骂。

  “让你手下那些家伙隐蔽点,这还用我教吗?你们可能已经遗漏了很重要的情报。”

  第二天,两个便衣暗探守在亚兰蒂尔家对面的餐馆里,但是整整一天,这个被盯梢的对象根本没有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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