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三思啊!”御史大夫再次悲呼了一句。★的其他大臣,也此起彼伏地劝谏道,“陛下!三思啊!”
“朕意已决。”皇帝冷着脸。
御史大夫愣愣地看着皇帝,他不敢相信这个十二岁的皇帝居然会如此无视他,无视这么多大汉的栋梁之臣。他急忙道,“陛下!莫要起好胜之心!这关乎大汉安危啊!”
“你以为朕还是孩子吗?”皇帝说。
大汉的御史大夫愣住了。然后他疯笑了起来,“难道陛下不是个孩子吗?陛下看看,你把长安变成了什么模样?陛下还想把天下,变成什么模样!”
这番话一出,整个大殿都陷入了恐怖的寂静之中。但那御史大夫浑然不觉的样子,仍在疯笑着,以嘲讽的眼神看着皇帝,“你啊你,就是个孩子。孤独的孩子,好胜的孩子,自卑又自负的孩子!你以为我们看不透你吗?你醒醒吧,你比你父皇差多了!差太多了!”
“桑弘羊,你疯了吗?”杨敞连忙喝道。
“疯?”御史大夫疯笑着,“我没疯,你们才疯了!你们疯了啊!有些是真疯了,有些是装疯。我等着,我等着看,这个我――我们辛辛苦苦建筑的大汉是怎么被你们疯掉了!”
说罢,大汉的御史大夫撞向了那上好的杏木做成的梁柱。
大殿中,有城外黑土的刺鼻气味,有青铜鼎里的薰香味,有木兰、杏木的清香,还起了一股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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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参跟在陈长安身后,面露忧色。
他这位同乡不肯居于未央宫内。今日大赏,皇帝说了,一定要将陈将军请过去的。但先后去了三波中黄门,压根就没见到陈长安的面。王参知道皇帝很看重这位陈将军,所以他没有请示皇帝便亲自出马了。
他是将陈长安请出了旅舍,但后者完全没有跟他进宫的想法。他们已经沿着长安的大街小巷走了许久了。有很多地方,是王参从没有踏足过的。
但王参没有也不会有观光游玩之心,他紧紧跟在陈长安的身后,时而看向那座辉煌的长安西宫,面露忧惧。
“将军……”王参看着陈长安又一次绕过前往未央宫的路口,忍不住劝道。
但陈长安突然顿住身子,让王参因为诧异而吞下了后面的话。
“王参,我们八年未见了吧,”陈长安转过身子,以微笑迎向王参,“那时候,你是除了张俊外,最不爱说话的。总喜欢自己一个人待在角落里玩自己的游戏。但现在看来,你却是我们几个人里混的最好的!”
陈长安的话让王参有些唏嘘。王参摇了摇头,苦笑道,“张俊深得先帝信任,十五岁时官至上大夫。那时候,朝廷上下,想要巴结他的人,大概能从霸城门排到章城门。而你,陈长安,有皇室血脉,又在岭南立下赫赫军功。比之权势尊贵,我比不上你和张俊。至于郭荆郭长二人,虽只是小小的城门卫士,但他们安贫乐道,闲时、悲时、乐时,都能开怀地酌上几碗浊酒。比之豁达悠闲,我也比不上他们两人。”
陈长安道,“你这是妄自菲薄。”
“非也,”王参长长地叹了口气,“王参只是一庸人。陈将军,你带着我在长安走了这么久,我不是不知道你的意思。如今生机勃勃的长安现在如同将死的病夫一般。到处都有死人,以及将死之人。我看得到。水黑了,天黑了,人的心也黑了。但我没办法去想这些东西,因为我没有能力去改变――或许我有,但那要付出太多的代价了。”
王参说,“陈将军,你可听说过‘庸人常自扰’?庸人之所以‘自扰’,不在于他担忧所有的事,而在于他常常担忧本不该担忧的事,常常忽视本该担忧的事。不自知的庸人是庸人,自知的庸人更是可悲的庸人。陈将军,我没有张俊那种淡然,或者说漠然的品格,亦没有郭荆郭长的豁达,更没有将军的信念和能力。我能做的,只是自己分内的事情。我的心中装不下头顶的天。光是一座未央宫,便让我难以消受了。”
陈长安沉默了。
王参苦笑道,“陈将军,还是随我进宫吧。你的话,陛下会听的。”
陈长安说,“你要帮我。”
王参本想拒绝,但他难以直视陈长安的眼神。于是他颓然叹了口气,“将军想做什么?”
陈长安望着南方的未央宫,沉声道,“帮我劝陛下,迁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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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室的黑暗,被“吱呀”的开门声和因此透进的烛光所滋扰了。
然后是一阵脚步声。脚步声的主人跪坐在了某个地方,他似乎很确定,他的对面就是他想要找的人。
“你哭了?”陈长安尽量让自己语气听上去轻松诙谐。
“没有。”皇帝的声音很硬,但陈长安听得出来,这声音很脆弱很脆弱,只需要轻轻一碰,就能迸裂成无数琉璃细屑。
陈长安说,“嘴硬。”
皇帝沉默了。陈长安知道他说错话了,但他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皇帝忽然起了身,紧紧地抱住了陈长安,低声抽泣起来。
陈长安有些愕然,他没想到那么强势的皇帝居然会有这么脆弱的时刻。他感受着怀中小人因哭泣而起的颤抖,才忽然意识到,皇帝才十二岁啊!
十二岁的他,失去了他的父亲,迎来了他的兄长、他的姊姊的背叛。他以为他是对的,却没想到那场灭世的黑火带来了令人绝望的灾难,更没想到,他父亲留给他的股肱之臣竟然用他的生命来反对他。
一念至此,陈长安心中对皇帝的那些责备不满忽然间全消失了。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陈长安有些笨拙地抱着皇帝,他回忆着他母亲的拥抱,他想要皇帝觉得好受些。
皇帝哭了许久,忽然带着哭腔说道,“长安哥哥,我可以跟你说一件事吗?”
陈长安说,“你说。”
皇帝又沉默了很久才说,“这件事我憋在心里很久了,我没打算告诉任何一个人,但我想跟你说。”
陈长安点了点头,“嗯。”
“长安哥哥,还记得我送你的那颗鲛人珠吗?”皇帝才说出口,就发觉陈长安的双臂忽然僵了一下。皇帝惊道,“长安哥哥,你知道了?”
陈长安本想质问皇帝,但他忍住了。他说,“我知道了。我只是……不知道你也知道。”
“长安哥哥……”皇帝又哭了,“我……我真的不想死……而且,而且……他是我爹啊!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是我爹啊!”
“那为什么给我?”陈长安觉得喉口有些干涩。
“因为你身上有刘室之血,我爹不会发现珠子不再我身上了。”
“长安有那么多汉室宗亲。”
“我想他最后一个见着的是你。”
“为什么?”
“因为我恨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