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夫人走进了那间不时传来女人悲鸣声音的房间,那个稳婆面带惊诧和疑惑地回头看了张夫人几眼,最后只是摇了摇头,关上了门,在马梁的感谢中走出了马家。>
实际上,稳婆并不觉得那个比自己年轻的陌生女人能救活这对处于危险中的母子。所以她对于马梁的感谢,只是不停地说着“不敢当”,不是谦虚,而是真心如此。
稳婆回家之后,按照以前的惯例,跪在神龛之下,轻声地说着自己的过错,并恳求她所侍奉的神灵保佑那对母子的魂魄能升入上天,不再受人世的痛苦所折磨。但稳婆在第二天听说了马家的夫人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大胖小子,稳婆马上就明白了,那个女人,是个巫女。
马梁诧异地走到他的气喘吁吁的继子身边,“那位夫人是,张家的?”
陈长安有些诧异,“马梁叔叔,你认识她?”
“那次张家遭了贼,还伤了好几个人,我带着人过去探查的时候见过这位夫人,”马梁道,“但也就是那么一面,张公似乎对他的这位儿媳特别防范――说防范也不对,害怕?也不太可能。我说不出那种感觉,但是在我的印象中,那位张夫人似乎从来没有走出过张家府宅。长安,你是怎么请到她?”
陈长安差点脱口而出张夫人是自己出来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这些事情不应该让马梁知道。于是他说,“我是她儿子的好朋友。”
但其实马梁并不在意他的问题,现在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长安,你娘好像不痛了。”
陈长安终于放下了他心中悬着的石头,他将那匹劳累的马拉去了马厩,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但他刚刚关上马厩的门,便突然感到了一阵无力,所幸的是他捉住了马厩的木柱,才不至摔倒在地。
累了吗?虚弱的男孩如此想着。但不可能,他遵循着从凡人剑中看到的招式认认真真地修行了十个月,尽管他无法理解那些招式中蕴藏的深意,但他已经感受到了他的身体充满了力量。这十个月中,他曾做过比今天的运动量还要大十倍的锻炼,但从未像现在这般虚弱无力。
慢慢站稳了的男孩忽然想到了张夫人刚刚提醒他的一句话,他入了魔障?可是,魔障是什么?他为什么会有魔障?
男孩在思索着这个问题和等待着他的弟弟或妹妹降世中看着夜幕渐渐降临,他忽然心生不安,猛地站了起来。他身旁的女孩担忧地看着他,“长安哥哥,你没事吧。”
男孩脸色凝重,他对女孩说,“罗敷,你先回去吧。”女孩脸色焦急地摇了摇头,但女孩看到了男孩眼中的坚持,所以她失落而又担心地回家了。
男孩看着女孩的背影消失之后,他重新看向了他母亲所在的房间。
他看着那个疲倦的女人走了出来,他的继父和他的哥哥都迎了上去。女人朝他们笑了笑,男孩能听见那个气质不凡的女人说,“母子平安。”
男孩看着他的继父和他的哥哥激动地冲进了房里,而张夫人走到了他身边。
张夫人说,“不进去看看吗?”
男孩笑道,“知道娘平安就好,现在马梁叔叔和黍哥都在里面,再多一个人会更吵,打扰她休息。”
“真是好孩子。”张夫人微微一笑,但下一刻,她的微笑凝固了。
男孩也露出了惊诧的神色,他转身看向马厩。他看到那匹为他的母亲带来希望的马正躺在地上痛苦地嚎叫着,鲜血从它的皮肤中渗出,在月光下渐渐汇成一个红黑色的鸟型图案。
男孩在思索着那代表了什么,而女人已经脸色苍白。
那匹可怜的马停止了抽搐,被黑色污染的鲜血突然间化作了大火,那黑红相间的火焰宛如来自地狱,带给了直面它的女人和男孩无尽的恐惧。
马的尸体突然再次蠕动了起来,一个挂着马的血淋淋的器官的大鸟在火焰中展开了它的翅膀,舒展开了它的九个狰狞的鸟头。它在狱火和血肉中诞生,并将更灼热、更阴森的火焰带给人间。它昂起它的九个如同魔鬼般的鸟头,朝着黑蓝色的天空发出怨恨的婴儿的尖叫,然后它展翅而飞。
男孩听见了从他母亲房内传来的惊疑之声,于是男孩惊恐地大喊,“不要出来!”
女人瘫坐在地,如同月光般苍白的脸色让她看上去像是刚从地狱回归。她全身颤抖着,她不想但她只能看着那只鬼鸟。
男孩从未见过这种地狱之鸟,也从未感觉过这种幽冥气息。他瑟瑟发抖,他感觉自己即将在下一刻死去。他从未想过,死亡,竟会如此迫近他,这么年轻的生命。
“捉住剑。”有个声音说。
“看着鸟。”有个声音说。
“用心看。”有个声音说。
“它的弱点。”有个声音说。
“你的力量。”有个声音说。
“相信自己。”有个声音说。
“最强一击。”有个声音说。
于是,就像电光一闪,就像滞闷的天气中的一声雷响。世界静止,声音消逝,火与血凝固。
女人大喊,“杀了它!”
一颗鸟头掉落,在月光下化作了一缕黑烟,一声愤怒和痛苦的婴啼企图撕碎着人们的耳朵。只剩下八只头的和一根喷涌着如泉鲜血的脖颈的大鸟怒视着已经失去了所有力量的男孩,它向下扑去,但它在半空中停住了,
它迟疑了,它恐惧了,它舍弃了它的砍头之恨,振翅高飞,消失在夜空之中。
地狱之火退去,幽冥之气消失,马的新鲜的血腥味和鸟的恶臭的血腥味在月光下蒸发。
女人恢复了她应有的气质,尽管她仍然脸色苍白。她扶起了男孩,说,“你刚刚让我看到了你的潜能,你也让我知道了,如果你沉入了你的魔障,你害的将不再是你自己,而是很多很多人。”
男孩毫无血色,声音如同游丝,“张夫人,我明白了。”
“你的母亲,她在孕期太劳累了,而更重要的是,她在恐惧这个孩子,”张夫人说,“不过没事,我救回了她和她的孩子――而你们的损失,只是一只马。她将健康地活下去,虽然她……你放心,只要我在,你的母亲就不会有事。”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男孩说。
张夫人扶着她的儿子的好友,让他好好地坐在了一堆干草上。她犹豫着拿出了一张精美的白帛,男孩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他以为他将遗忘的一切忽然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张夫人将那张白帛塞进了男孩的怀中,“这是俊儿要我带给你的,去年除夕,我去了长安。你不用担心,俊儿,还有你们的那些朋友,都过得很好。”
话毕,张夫人便起身离去了。男孩看着那个女人孤独、脆弱又坚强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他的眸中,而他的继父和哥哥的声音越来越大。
陈长安看到了一个幻象,他看到一间充塞着阳光的温暖的房间,一个少年伏倒在红色的昂贵地板上,安详地闭着他的眼睛。
“不要……”
男孩的声音近乎于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