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安的心里莫名升起了一种感慨之情,他当然认得,那就是由他倡议,最后被他娘所实现的成衣。※>
这种成衣买卖当年的确在苍梧掀起了巨大的波澜。陈长安并未去了解具体的始末,但他很清楚,那段时间是他娘最累的时候,他几乎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在家中见到过娘。但他娘最后还是撑下来了,苍梧人也慢慢习惯了这种成衣,效仿者兴盛一时。
只是,他娘因为某些原因,一直未将成衣的生意往外扩张。
所以,绝大多数的九真人都未曾见识过这种成衣,即便是在其郡城。而大多数的九真人,或者说大汉人,对于新事物固然有摆脱不了的根植于人性的好奇,但长久地与田地打交道还是让他们更倾向一条稳妥的路。所以,那两个少年最后还是没有卖出一件成衣。
见路人都走光了,陈长安走了上去。
他问道,“你们是苍梧高要的?”
那两个少年明显愣了一下,然后一副他乡遇故人的欣喜,“你也是高要的?!”
陈长安点了点头,然后道,“看你们年纪跟我差不多,怎么就做起了买卖?你们的父母呢?”
两个少年脸色黯淡地摇了摇头,其中一个稍高一点的少年悲叹道,“我们的爹娘啊,都死了!”
陈长安连忙道歉,但高个少年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没关系的。我们的爹娘死于战争,我们的家也因为战争被毁了,我们两个当时也以为自己会死掉了,但是没想到……”
高个少年自嘲地笑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这件事一直憋在心里,总感觉不舒服,说给你听也好。当时,我们逃过正在打仗的高要县城,一心只想走远点,却偶然走到了乐平乡。你是高要人,应该知道乐平乡有苍梧最大的陈氏织布场。当时我们就动了歪脑筋……”
因为羞愧,高个少年停下了,但他还是选择了把这件事讲述出来,“我们猜想整个乐平乡都被洗劫了,陈氏织布场肯定也没人了,所以就想着过去碰碰运气。我们运气的确不错,找到了这些衣裳,我们安慰自己说他们那些有钱人都是因为抢了我们的钱才富起来的,想着反正这都是那些交人剩下的,就相当于捡的――但不管这么说,这都是错的,不问自取便是偷,更何况陈氏一家也不知如何了,说不定比我俩还惨,这些日子,我和苏弗都很羞愧的。”
高个少年叹了口气,又道,“你是高要人,我可以请你帮我们做一件事吗?”
“你说。”陈长安颇感世事奇妙。
高个少年道,“我叫王佑之,他叫苏弗。我们想请你帮忙,如果你要回高要的话,可不可以去跟陈氏或者她的家人说些话,说我俩做了坏事,觉得很抱歉,但我俩现在没法补偿她。若是我俩以后有机会回去,一定会登门道歉的。”
陈长安笑了,他说,“你放心,陈氏不会怪你们的,相反,她会很高兴你们拿走这些东西的。”
高个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希望如此吧。”
陈长安道,“你们放心,这话我会带到的,你们以后不回高要了吗?现在高要已经太平了啊,再过不久,整个岭南也会太平了。”
一直沉默的苏弗说话了,他有些伤心地摇了摇头,“我们不想回去,那地方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我们从苍梧一直到郁林、交趾,本想在交趾把这些衣裳卖出去,赚些本钱,却没想到征氏突然叛逆,就一路逃到了九真。幸好那位陈将军打败了征氏,不然这九真、日南,我们也待不下去了。”
陈长安从怀里掏出一个丝绸袋子,他递给了王佑之,“我用这个买下这些衣裳如何?”
王佑之打开袋子,那金黄的颜色让他大惊失色,他忙把袋子递了回去,“我们不能要!”
陈长安推了过去,道,“这东西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用,但它可以帮到你们,不是吗?纵然黄金珍贵,怎么会比人命还贵重呢?作为老乡,我希望你们能好好活下去。”
王佑之迟疑了一回,他看了看他身旁因连日的操劳和饥饿而显得异常瘦弱的他的好友,他终是点了点头。他感激地说道,“小哥,你叫什么名字?以后我们一定会报答你的!”
苏弗也道,“你放心,我们绝不是言而无信,忘恩负义之人!我们爹娘自小就告诉我们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陈长安笑道,“不必了,若是你们真要报答,不如这样可好?若是以后你们有能力了,就尽力帮助那些你们能够帮助的人,就像我现在帮助你们一样,如何?”
王佑之和苏弗面面相觑,最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有缘再见!”陈长安告辞离去。
他身后的王佑之和苏弗连忙喊道,“你的衣裳!你住哪里,我们给你送过去!”
陈长安笑了,没有作答的他汇入了人潮,向九真的郡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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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陈长安走入九真郡府的大堂时,他不可避免地迎来了众人惊诧和欣喜的目光。
但他没想到,竟是那位吴臻第一个冲了上来。他欣喜若狂,“将军,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爹已经答应我了,从现在起,我就是将军麾下最忠心的一名士兵!”
陈长安愕然,他的余光看到了脸色极其难看的九真太守。
陈长安无奈地笑了笑,他道,“你先坐回去,这件事稍后再说。”
九真太守一眼悔意和哀怨地看着陈长安,干巴巴地说道,“陈将军,你可真是福大命大,真不愧是陛下看重之人。”
陈长安听出了这话的不对劲,他的心不安地跳了一下,他看向了黎更,但后者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他顿时放下了心。
九真太守突然站了起来,让出了上席,他道,“将军,请。”
陈长安礼貌性地回以微笑,但却没有半点谦让之意,他直接坐了上去,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太守的谦恭。九真太守的脸色更难看,但他只是轻声哼了一声,然后颇为不爽地将他的李都尉挤下了一个位子。
坐于郡府大堂的少年忽然感到了一阵恍然,他突然忆起了八年前的那个夏天,那群来自苍梧各地的孩子们端正地跪坐在另一个郡府大堂之内,后来,绝大多数的人都哭了,只剩下十个孩子被送往了大汉最辉煌的城市。
少年不知道对于当年的那些孩子、现如今的少年们来说,从那一日起,他们的命运之轮是否发生了巨大的偏移。
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会坐在一郡之府的主席之上。而他的话,将决定千千万万的人们的命运。他想到了他的老师,那位墨家的巨子,他是不是早就看到了,他会成为这样位高权重的一个人。可是,成为这样的人之后,他感受到的,是无比沉重的压力。他又想到了皇帝,那位死去的皇帝,他所背负的,是不是要比他还要重上百倍、千倍。
少年有些出神地思考着这一切,直到他听到了来自黎更的提醒。
“将军,将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