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当紫色的流星划过天子的紫微宫时,没有询问太卜巫士的历经了沧桑世事的皇帝已经看到了很多东西。卐更多的东西深深地隐藏在平凡之下,等待着后人发出几声无关痛痒的感慨。
当时的人们所爱讨论的是皇帝的新的继承人,那位有些顽劣的四岁孩子;他们也喜欢就天上的流星、地上的麒麟发表自认为透彻而精彩的评论。而他们将会疑惑、诧异地询问他们的后人,为何会对一个蛮夷之地的小小织布场怀抱着如此巨大而真挚的热情,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
在很多史书中——无论是官书还是野史,都将陈氏的成功归结于她极具天才性的管理创新。但我认为,他们都忽视了陈氏机乃至之后由陈氏的侄子创造的马氏机所起的巨大作用。由陈氏机和马氏机们吞吐出的一批批布匹最终改变了这个国家,让大汉走上了从未有人想过的巅峰。
大概这位始终不肯说出自己名字的陈夫人从未想到过,她所创造的陈氏织布场将那么深刻地改变着她熟悉的大汉和她所不知的世界。或许是命运的巧合,抑或是太一的玩笑,当满载着由陈氏织布场纺织出的已经闻名世界的“汉布”的巨大商船在占婆的大占海口被愤怒的占婆王击沉之后,一场为后世所无止休地争论着是伟大还是邪恶的战争爆发了。
这场被后世称为“汉布战争”的胜负毫无悬念的战争标志着那个伟大的时代终于结束了他冗长的序幕,激昂地开始了他的第一篇章。
一个伟大而罪恶,一个辉煌而黑暗的时代由此徐徐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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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陈长安眼神闪烁,最后他还是轻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就像你这么多年都没有告诉我有关父亲、有关你们的过去的一切一样。”
“长安,你是不是从来没有问过我有关你父亲的事?”陈氏放开了手,无力地叹息着。
陈长安点点头,“我只是觉得,等娘想告诉我的时候,你就会告诉我。”
“长安你,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陈氏笑着,抚摸着他的儿子的柔软的黑发,“所以长安,我相信你。所以长安,你自己的路,自己去走吧。陈大娘的书,我埋在了她的碑前,你去把它挖出来吧。然后,你自己选择,你要走的路。”
说完,陈氏便转身离去,她说,“我今天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你帮着点你马叔叔。”
“诺。”陈长安平静地看着母亲的背影。
前些天,他才知道了母亲曾经经历了怎么样的磨难,他才知道陈大娘因何而死,他才知道他的母亲为什么要嫁给马梁。
这一切都因为,都因为那个人。
男孩望着遥远的西北,眼神冰冷。可忽然,那冰冷消逝,化作了无奈和怀念。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一个男孩的声音在陈长安的脑中响起,“你还没想好吗?”
“不,我想好了。”陈长安说。
“喔?”男孩笑着。
“如果因为我一个人的仇恨而去推翻一个如此庞大的帝国,那就是自私,那就同那个人没半点差别。我,要做我自己。”陈长安说。
“这种话我听过很多,”男孩在陈长安的脑子里换了个姿势,像是撑着头侧躺在床榻上的贵妇,“一般来说,说这种话的人都是因为没有自信,他们畏惧自己的敌人,他们害怕自己只是敌人可以轻易踩死的一只小虫子,他们更害怕的是,被人发现他其实就是这样的嫐种,于是他们自以为聪明地说出这么一番话以作掩饰。”
男孩似乎觉得那样不够显示出他的智慧,于是他又重新站起,双手在背后相握,眼神中显露出看透世事的澄澈。他如此看着陈长安,或者说陈长安的灵魂,说,“你是哪种人呢?”
陈长安没有理会他,仍是重复着他第一次发现他时问的问题,“你是谁?”
男孩吊儿郎当地嘻嘻笑着,“不是说了吗?我是麒麟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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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子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的学生们,他的学生们也如同望着雷鸣电闪的稚鸟一般,眼神惶恐至极,只差没喊娘了。
老夫子不耐烦地摆摆手,“都走,都走,快走!”
年幼的孩子们如蒙大赦般地拿起他们已经破烂得不堪直视的书本,快速而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地走出了教室。刚出教室,他们就像变了一个人,就像是刚刚学会了飞翔的鸟儿,在蓝天下肆意地翱翔鸣叫。
陈长安走到失望的老夫子面前,向他行礼告退,但夫子说,“你跟我来。”
陈长安诧异地看着夫子,但老夫子没有多做解释,他只是背着手往外走了。陈长安连忙拿起夫子书案上沉重古老的竹简,快步跟了上去。
孔老夫子沉默着领着他的学生回了家,他面无表情地接过陈长安手中的简牍,放在了他平日休憩、读书的石案上,然后跪坐在了石案旁略显破旧的草席上。他示意陈长安到另一侧草席上坐好,那儿似乎因为几乎没人坐过而显得平整。
陈长安受宠若惊地坐在了他的夫子的对面,他疑惑地看着他的夫子,“夫子?”
但老夫子似乎没有看他,而是看着陈长安坐着的草席,他像是在感叹旧事,“你坐的地方,本应该是我的一名好友的位置,我们曾约好了,要到这地之南来修行辩道、肆意游戏。但是,他失约了。”
老夫子伤感地摇了摇头,然后他看向他的学生,“长安,此番你从长安归来,似乎学到了很多东西。”
“是的,夫子,”陈长安点点头,“去了长安,我见到了很多很多不一样的人和事,那是我待在乐平乡一辈子也想象不出的。”
“你觉得长安如何?”老夫子问他。
但老夫子没想到他的学生突然笑了,然后他的学生解释道,“夫子,那日在前殿中,县官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
老夫子听此便来了兴致,“喔?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陈长安道,“我说长安很美,但美丽的东西总是太过脆弱。之后县官问我为什么,我就说‘物壮则老’。”
老夫子眼中闪烁着新奇的光,他好好打量了他的学生几眼,良久才道,“长安,我知你早慧,但不知你已经聪颖至此。你可明白,过慧则夭,正如汝之所言——物壮则老。”
陈长安愣愣地看着他的夫子,他没想到夫子会说这么一番话。但老夫子没有深入下去,他又道,“长安,你为什么还要留在序中,你既然跟着你娘去了马家,即可到乡里的庠中学习,那里的经师不是更好于我吗?”
“夫子,我在长安曾遇到一个贵人,他说我天生不凡,开始我不信,但后来,我慢慢信了,”陈长安说,“他还给我打了一个很有趣的比喻,他说一块石头扔进水中,会激起很大的水花,那么一个不凡之人闯进他的生命,又会激起多大的波浪呢?”
“长安,你想做什么?”老夫子眼神炯炯地看着他的学生,这个年仅八岁的孩子居然让他有些看不透了。
不凡的孩子只是笑了笑,“夫子,我没有想做什么。我只是想,这个天下还有好多好多的人过得不像个人,他们活得很辛苦,很痛苦,甚至很麻木。我想让这样的人少一点,至少,有那么一个机会,有那么一个选择,或者,有那么一个趋势。”
年迈的老夫子愣住了,他久久地看着他的学生,他的白须像是在微微颤抖着。他说,“那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不知道,”孩子真诚地回答着,“所以我想要学习,从书本中、从已逝的历史中窥探出一些道理。所以我想要修行,从凡庶最真实的生命中,去体会作为人最重要的东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