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在树梢上张眼探看人间,明察秋毫,夜色虽深,山路却在月光下一览无遗。我心中庆幸,虽然贪图赶路错过了住店的时辰,好在有明月相伴,虽然山路崎岖,倒也还不难走。前面的镇子叫松下镇,山道尽头便有一株古松坐落,想必过去便是镇子了,我见状顿时心中一振,加快了脚步。
已经赶了一天的路,我早已饥肠辘辘,想到只要到了前面的镇上,便有热汤热饭慰藉肚肠,嘴里便一阵潮湿,正一边憧憬一边一鼓作气地赶着路,不料走到古松下时,却忽然听到有人在说:“你饿吗?”
我一怔,急忙朝四下张望了一圈,路边一座新坟上的纸被夜风吹动,飒飒作响,坟前还摆着几样果子,早已干瘪腐烂,除此之外,四下无人。我顿时心中一颤两腿一软,心想松下真是个好客的镇子,不但有迎客松,还有迎客鬼,一句“不用客气”正要脱口而出,这时那声音又道:“张手。”
我一听这鬼不但好客,而且热情,头皮更加发麻,又不敢拂了它的好意,只好颤巍巍地将手捧着,眼睛盯着坟前的那几枚烂果子,不知道它是会飞过来,还是会砸过来。等了半天,那几枚烂果子还是一动不动,天上却忽然掉下一张饼来,不偏不倚地掉在我手心,饼还微微沁着余热。
天上忽然掉大饼,我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看着手里的饼愣了半天,这才抬头去看头上。树上有个人朝我微微一笑,并没有青面獠牙。我这才微微有些安心,原来是有人躲在树上说话,想必是看我风尘仆仆,又一脸倦容,所以才问我饿不饿。
那人朝我丢了张饼后,就也从树上跳下,我打量了他一番,是个与我年纪相近的人,虽然看着只有二十出头,却长了一圈的络腮胡子,看着像是个江洋大盗。当然,我自小受过教诲,知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他对我这陌生人都如此友善,自然不会是什么坏人。
我这边正想着,嘴里朝他道了谢,那人坦然受了,压根没和我客套,我心中又道,此人长相豪迈,想必也不是拘泥小节的人,心中越发肃然起敬,不料还没敬上一时半刻,那人就又道:“你看我长得像江洋大盗吗?”
“不像。”我摇了摇头,想到他可能因外貌而受过许多误解,顿时将头摇得越发坚决。
那人见我摇头,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喜色,哼道:“我就说嘛,我这长相,明明像采花大盗!”
听他的口气,似乎对成为采花大盗心向往之,我一时也不知是该夸他志向高雅,还是劝他认清现实当一个江洋大盗算了。正在纠结,那人又扔给我一个水壶,吩咐道:“饿了吧?就着水把饼吃了吧。”
他一副不容置疑的语气,我问他:“那你呢?”
“我不吃。”那人严肃地道,“看你一副要问为什么的样子,我索性告诉你好了,水里有药,喝了就会人事不省,专门给你准备的。”
我哈哈一笑,这人长得豪爽,说话却是有趣,他大概是早已吃过了,这么说是要打趣我。既然他这么说了,我自然也就不跟他客气,咬了手里的饼一口,然后问他:“请问贵姓大名?”
“卜鹰。”那人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吃饼,嘴里催促道,“饼太干了,快喝口水。”
我见他如此热情,顿时莞尔一笑,当真便对着水壶喝了一口水,然后擦擦嘴,道:“承蒙招待,我是传书递信的……”
话没说完,忽然感觉一阵目眩,我吃了一惊,还以为是白日里赶路劳累所致,急忙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些。不料这一晃之下,只觉得天在下地在上,卜鹰也像是学会了分身术,一个人顿时变成了好几个,正影影绰绰地在我眼前晃动。
紧接而来的便是一阵头晕,我一下连站都站不稳,一个踉跄就跌坐到了地上。卜鹰看着我跌倒,也不伸手扶我,只是喃喃地道:“早跟你说了水里有药,你还不信,你看现在吃亏了吧?”
我只恨不能伸出手去将他的鼻子打扁,心中想着,这人跟我素未谋面却将我药倒,难道真是个江洋大盗?可是看我这浑身叮当响的样子,像是有钱人吗。估计他等会搜过包袱后就会跳脚,因为非但拿不到钱,还要赔上一张饼。
这么一想,我顿时心中不无快意,既然无从抵抗,索性就将两眼一闭。在闭上眼前,只听见卜鹰在我耳边诡异地道:“做个好梦。”
我心想要是能在梦里把你鼻子打扁,那才叫好梦!不过这想法刚刚掠过心头,意识就开始模糊起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一下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等睁开眼的时候,入眼的却是一豆烛火,正如这夜的脉搏一般跳动着。我望着烛火出了会神,思绪还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似乎有一大群人正义愤填膺地喧嚣着什么。
我倾耳听了一会儿,也只听了个只言片语,似乎有什么人在气愤地说着“奸夫淫妇”之类的话,也不知是在骂谁。这种涉及人家家风的**事,正是巡城马最忌讳的。我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不料却碰到了身后的一个东西,这东西温热而柔软,触感恰到好处,紧贴着我的后背,正毫不吝啬地将一阵愉悦输来。
我正不知道身后是什么,这时,忽然有个人在我耳边惊慌地说道:“遭了,被他们发现了,你……你快从后门走。”
这声音忽然从我耳畔响起,虽然悦耳不逊于银铃,在此刻的我耳中听来,却像是晴天的一阵霹雳,因为在我身后说话的,居然是个女子。而她声音中的那抹惊慌,听上去也有被人捉奸在床的意味。再看看周遭的环境,一间幽暗的房中跳动着暧昧的烛火,一张偌大的床上躺着两个说不清楚的人。
而这两个说不清楚的人中,有一个正是在下。
我转过头去看了一下旁边的人,那是个不到二十的女子,穿着一身葱绿色的肚兜,衬得肌肤水嫩,让人忍不住想摸摸被子是不是湿的。此时她正看着我,一脸焦灼,看得我整个人如置冰窟。原来,窗外那些吵吵闹闹来捉奸的人,正是冲着我来的!
可是,我旁边这人到底是谁啊,我根本不认识她,为什么她却摆出一副跟我有私情的样子来?
床上的那女子见我没有起身,又不断地用手推我,催促我赶紧起来从后门逃走。我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谁?”
刚说完我就想起来了,在来松下镇的路上,我喝了一个叫卜鹰的人给我的水后就昏了过去,醒来后就出现在了这里。想到这里,我又急忙问道:“卜鹰呢?”
那女子呆了一呆,反问道:“卜鹰是谁?”
我急道:“不是卜鹰将我药倒,将我带到这来的吗,他人呢?”
那女子用古怪的眼神看着我,一副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的样子:“怎么你睡了一觉后就开始胡言乱语了。是我将你从后门放进来的,哎,你还不快走,他们就要过来了!”
她越说越急,我却越听越糊涂,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门进来了?正在迷糊间,忽然听见“砰”的一声,房间的门被人撞开,无数的人从门外冲了进来。那女子见状顿时惊叫一声,将被子拥在了胸前,整个人抖如筛糠。
冲进来的人中,为首的是一个身穿长袍的中年人,此时见了房内的情形,牙龇目裂,险些将眼珠子瞪出眼眶来,而后一拍桌子,怒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身后的人问他道:“郎东家,现在怎么办,如何处置这二人?”
“寡廉鲜耻!寡廉鲜耻啊!”郎东家痛心疾首,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怒火几乎要将嘴边的胡子烧着,一连声道,“快,给我拉下去,将这两个人沉塘!”
我吓了一跳,心中快速转动着,一下想明白了怎么回事。想必是那个叫卜鹰的人跟我身边这女子有私情,而这女子的家人察觉到了此事,卜鹰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所以特意找了个倒霉鬼来顶替,将我药倒了拖到这里来。
本来此事只要说明白了就好,可是听那女子刚才与我说话的语气,分明是与卜鹰串通好了,准备将此事推在我身上。眼看已经有人过来拖我,我急忙喊道:“且慢,我……我不认识她!”
过来的那两个人明显愣了一下,其中一人回头看了郎东家一眼,又回过头来冷笑道:“你不认识她?眼下这情景,不见得是你迷路迷到她床上来了吧?”
此事确实说不清道不明,但若不说清楚,就要莫名其妙被人拉去沉塘,所以我一下从床上站起想要解释,不料刚一站起,就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亵裤,顿时又脑袋一大,只好又躲回了被子中。
房中的其他人见状,无不顿足痛骂,我顾不上这些,躲在被中大声说道:“我是传书递信的巡城马,还未进镇时便被一个叫卜鹰的人药倒了,醒来后就在这里了。诸位,此事着实与我无关,我是第一次到这里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房中的人闻言全都看着我,没有说话。我也知道自己这说法难以取信于人,可是看他们脸上的表情非但不信,而且还别有意味,不禁心中一紧。郎东家注视了我许久后,语气中带着一丝冷冽,冷笑道:“魏少爷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你我两家相交这么久,你几时去当了巡城马,我怎么不知道?”
他叫我魏少爷,又一副与我相熟的语气,我顿时又回过味来,原来是因为我与他口中的魏少爷长得相似,而卜鹰大概是魏家的人,想替真正的魏少爷开脱,所以用我来冒名顶替,李代桃僵!
这么一想,我顿时又出了一身冷汗,本来我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说不清楚,现在又跟这魏少爷长得相像,更是百口难辩,只好大叫道:“卜鹰呢?是他将我药倒……”
话未说完,郎东家又冷冷地道:“谁是卜鹰?”
原来将我药倒的那人用的是假名,难怪他肯痛快地将名字告诉我。我忙道:“郎东家,兴许我跟你口中的魏少爷长得像,但我真是巡城马,未进镇时便遇上一个自称卜鹰的人,是他将我药倒了拖到这里。至于我身边的这位,我根本不认识。”
郎东家听我说得振振有词,眼中有一丝狐疑,这时,刚才要来拖我的那人朝地上狠狠唾了一口,道:“东家,跟这等腌臜小人废什么话,直接将人绑了,趁着夜深沉塘算了。”
说着就要上来动手。床铺里侧的那女子惊恐地一声低叫,转了头来看我。她年纪不到二十,本就柔弱,此时惊恐占据了她清秀的脸,无助则侵入了她两只大眼,看起来当真是楚楚可怜,就像倾巢之下的雏鸟般凄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