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陆远都在考虑同一个问题,那就是现在的木木应该是什么心境。
从机场出来,陆远单人独行的拉着行李箱来到了完全陌生的国度,他不是非法出境,而是海市市局为了包木森这个宝贝蛋做出了最大程度的让步,给了一张来乌兰巴托进行犯罪心理学交流的工作证让海关对陆远这个为政府工作的人一路放行。
其实,上边准许他过来,不过是要求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把包木森带回去。
老宋说:只要包木森回来,老子用头顶上的帽子替他把事情扛下来。
陆远相信老宋这个爱才的副局长一定会说到做到,他也一定相信即便老宋摘了自己的帽子,离开了市局副局长的位置,这件事,也完不了。
包木森是谁?
是海市最出色的法医,这种人在没有得到单位允许的情况下由海市前往内蒙最后偷渡出境,这件事说出大天来也是犯罪!
那为什么凌局没露面、陆远在即将离开海市的时候,宋副局长却来了?
很简单,眼下这种情况谁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凌局就算知道整个事情的进展,也只能由着宋副局长伸手去捂‘噌噌’冒火的炉子,毕竟现在就火光朝天的谁也不好看,市局可刚刚在省厅面前露了脸,倒不如就让陆远去试试,要是真能把包木森带回来,低调处理了,也算是整件事最好的结局。
陆先生?
机场门口,一名穿西装的司机举着牌子等在那里,待陆远盯着牌子看过去的时候,司机走了过来。
是我。
陆远把手里的行礼交给了司机,随着对方走向那台车的片刻,司机如此说道:是包先生让我来接你的,咱们是直接回酒店吗?
酒店?
开什么玩笑?
包木森不管以什么身份回来,住进包家都不过分吧?他是现任家主的亲弟弟,前任家主的亲儿子,让这种身份的人住进酒店?
对,我就是酒店司机,包先生一直住在酒店套房里。
酒店司机!
陆远真的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了。
他还以为木木已经回到了包家,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在酒店。
是,陆远来之前用电话联系了包木森,这是在很多人尝试给他打电话没打通以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接通的电话。当时包木森询问了海市的情况,陆远也一五一十的介绍了,说他走了以后,海市市局抓了几名持蒙古护照的嫌疑人,这些人,都是和袭击包木森的一起入境的,缺乏证据的地方是,他们当时都出现在了袭击包木森的地点,却没有直接参与行动,在主犯没有落网,真正的袭击者还没抓到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定义这些人属于同一团伙,所以,只能放了。
随后,包木森又问了家里人都怎么样,陆远自然也是如实回答,除了老爷子老太太都在生气,家里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变化、局里没什么变化。
那一秒,包木森也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我也见过很多尸体,但是,从没悲伤过。
很应景。
这就是很奇妙的人际关系,在电视剧里,一提起兄弟、朋友、同事,那感情好的就跟穿一条裤子的亲哥俩差不多。事实上呢?可能所有人都见过身边人出现意外,搞砸某些事、说错某些话、被开除、被打、被骂等等,那些人或者我们自己当下的情感是什么?有波动的真的很少,除非,你们真的很有感情。
我这就去乌兰巴托找你。这是陆远接着说的,不知道为什么,当发现影视剧里情感很炽烈的社会其实很冷漠,就像是突然感到了兔死狐悲是个谎言,唇亡齿寒只出现在利益纠葛之下才会发生,那种触动只有当事人能感同身受,其余人,还是该怎么上班怎么上班,该怎么偷懒怎么偷懒,没必要的话、没必要的事,基本都是各扫门前雪,很少参与。
闲话除外。
我找人接你。
这是他们那通电话的结尾。
也正是因为如此,陆远才觉得包木森很可能已经回到了包家,他自然知道这个时候的木木进入不了包家核心,狼族在乌兰巴托有那么多利益,很多人都等着狼族垮台后瓜分,这个时候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怎么会有第二个托孤重臣向包斯琴似得用自己的生命去保他包木森?
结果,还是错了。
汽车从成吉思汗机场出发,一直到香格里拉酒店门口停下时,他才稍微舒缓了一口气,起码眼前的景象不像是剑拔弩张,香格里拉大酒店门口也没什么穿着怪异的人盯着,更重要的是,这家酒店还很奢华。临近去之前,陆远扫了一眼价目表,上边写着豪华房的价格是RmB1997,就这,还是特惠价。可,包木森还是没住进包家。
哪怕之处看起来还可以。
陆先生是吧?
服务人员看到陆远靠近了打了一声招呼,陆远没问他怎么认识自己,毕竟自己是坐着酒店的车来的,很可能这些都是包木森提前告诉酒店前台的。紧接着,那名服务人员拉着陆远的行礼进入了电梯,一直到5楼后,敲响了靠近电梯的一间客房房门。
门没锁。
是蒙语,起码陆远没听懂。
服务员打开了房门,陆远给了小费,接回行礼进入放了房间。
哥。
包木森还是那块木头,坐在沙发上头也没抬的一动不动,唯一的不同是,他在玩手机。
把手机放下吧。陆远直截了当的说道:你一个喜欢看实体漫画的,连手机页面上的漫画都接受不了的人,当着我的面玩什么手机?
包木森有点不好意思的放下了手机,和陆远猜的一样,手机页面上什么都没有,他连屏锁都没解的在那傻呵呵看着。
放下行李,陆远坐在了包木森对面,这才有时间打量一下这间屋子,其实,他只不过是挪开视线不让木木的尴尬落在自己眼里,免得他更尴尬: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我来这,两天了。
包木森开口道:头一天就有人把我接到了狼族公司的大会议室里,他们很直接的问我为什么不遵守家族的规矩,失去继承权的狼族子嗣是永远不准回乌兰巴托的,还问我回来要干什么。
陆远听到了关键处,也明白这是木木省略了很多不必要的细节后,挑选出来的重点,这才问道:你怎么说的?
我不会了。包木森苦笑着:我又不是漫画里能应对家族压力的穿越者,我就是个法医。
陆远没说话,这回一直用眼睛盯着他。
包木森继续道:我就说‘他的尸体呢?’。
陆远把放在了额头上,看起来自己这个兄弟还真不是玩心眼的料啊。
你是谁,你是海市的法医,父亲死后,包斯琴一直希望你回去主持大局,你回来后就直接问尸体在哪,干什么,你要验尸啊?然后呢?以有人谋杀了狼王为由,把碍眼的都踢开,玩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一套?别忘了你包木森不是坐稳王位的狼王,这时候说这些,哪怕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下的无心之失,也会让有心人听到之后立即开始戒备,乃至,对你下手。
之后呢?
包木森摊开双手:我就在这了,都两天了,没人理我,也没人找我,连个杀手都没有。
噗。
陆远笑了。
木木,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问过你什么?我问你,你想让这件事情有个什么样的结果,你给告诉我你也不知道,现在,我信了。你个混蛋都不知道自己来乌兰巴托干嘛。
我知道。
这是包木森很少有的抗辩,而且很有激情:哥,**的葬礼你也参加了,告诉我,他死了以后你看到了什么?
陆远愣了一下。
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一双双冷漠的眼睛,一个个低沉的人在葬礼结束后,于火葬场外抽着烟闲谈昨天晚上曼联和阿森纳的比赛。
包木森说的都是真的。
真正在乎的人没有几个,一个警察不管生前破过多少案子,有多好的人缘,死了以后,除了身边最重要的人以外,没人在乎。
我不会让我的家人有事,所以我得来乌兰巴托。我有预感,如果不是偷着出境,姓白的马上就会对我的家人下手。我不想让那些别人不在乎、我却当成生命的人出现任何意外。
他用固执、坚定、简单又一根筋的思维守护着自己的守护,捍卫着自己能捍卫的。
陆远有些漠然。
包木森比他强,尽管他平时不怎么说话。陆远还记得自己在美国时遭遇困难后是怎么接听自己父亲打过来的跨洋电话的,心烦意乱他的总是会在父母的陈词滥调中如此回应,‘吃饭了吗?’、‘嗯’、‘睡的好不好啊?’、‘嗯’、‘身体怎么样啊?工作忙不忙啊?’、‘爸,我这有点事’。可他忘了,爹妈已经和自己的生活脱节了,脱节到连关心一下都找不到新的角度。
而,我们呢?
对待最亲的人时,用的是最冷漠、不耐烦,充满负面情绪的一张脸,还得配上嫌弃他们的声音。
羞愧。
陆远在包木森面前,感觉到了羞愧。尽管他了解为什么很多人都会这么做,弗洛伊德说,任何排泄都有快感,我们不过是找了一个可以随便发泄又不会伤害我们的人进行了情绪上的减负,把包袱,甩给了最爱我们的那些人,然后,轻松的看着他们情绪一点点低落下去露出笑容。
这里是个什么情况?陆远找了个话题遮过了心底的波动。
包木森回头喊了一句:斯琴,你过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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