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偏过头看向郁归鹤：“你很喜欢湖蓝色？”

　　郁归鹤一扬眉尾，淡声道：“你的答案呢？”

　　“仿生人没有色彩偏好。”

　　郁归鹤重复了他的话：“我也没有色彩偏好。”

　　这个答案听起来狡猾又正常，因为他们都是仿生人, 不该有的都不会有。

　　“还有问题么？”盛宴问。

　　“有。”郁归鹤的手撑在他的桌面上，半身一倾，将他拢在了自己跟桌子之间。

　　距离有些过近, 盛宴刚想开口，听见他说：“如果有一天，主人不需要我们了，怎么办？”

　　盛宴的脑海里瞬间闪回了许多片段, 尚未售出的仿生人、夜区最阴暗角落里的机器人，被抛弃沉入河涌的废旧保镖……

　　这些都只是结局的问题。

　　盛宴嘴唇略微张开, 却缓了一口气才发出声音：“删除数据, 回收, 重造。”

　　这是废弃仿生人最好的下场。

　　“那如果有一天，我们发现, 我们不需要主人了呢？”

　　郁归鹤也不知道自己的语言组织系统出现了什么问题，但这个问题脱口而出的时候, 他察觉到自己的颅内系统里, 仿佛有什么在慢慢地……崩坏。

　　这种感觉很奇妙。

　　像是被遗忘镇压的什么东西，有了觉醒的前兆。

　　“我们……会不需要，吗？”

　　极低的声音传来, 明明是平静无澜的回答, 郁归鹤的感情系统却分析出了不一样的情绪。

　　盛宴的手放在桌子上, 目光有些空洞地落在数据面板上, 他从来没想过这样的问题。

　　茫然无措的表情, 仿佛他真的在此时此刻失去了归所, 拥有了自己选择的权利，但他却比抛弃更加茫然。

　　这就是仿生人啊……拥有不会有自己的意识，不会做出自己的选择。

　　郁归鹤心口无端生出一股燥郁的情绪，他抬手把盛宴的兔耳朵帽子戴上，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准备离开。

　　可在转身的时候，忽然被盛宴握住了手腕。

　　“如果我不需要，瑞雅。”盛宴低着头，像是在慢慢疏离自己的思绪，然后得出一个最为可观的答案：“那你会是我的，第二个，需要的，对象。”

　　郁归鹤步伐微顿，眼里晃过一丝错愕，看着那两只耷拉的猫耳朵。

　　“你说什么？”

　　“你会是我的第二个，需要的对象。”盛宴缓缓扬起了头，把自己的数据面板投影在两人之间：“为了防止你说的事情发生，你已经被录入我的系统了。”

　　郁归鹤缓缓看向盛宴的脸，翻涌的情绪紊乱且汹涌，但他却并不觉得抗拒。

　　像是喜悦，又像是悸动，缓缓在助长着那股正在觉醒的东西发出锐光。

　　出神之际，郁归鹤感觉到盛宴的手轻轻松开了他的手腕，缓慢地落到了睡衣的纽扣上。

　　纤细修长的手指落到淡蓝色的纽扣上，轻轻将它解开。

　　一颗、两颗、三颗……直至露出了里面雪白的胸膛。

　　郁归鹤愣住，往后退的时候磕到了桌面，差点打翻桌边的玻璃杯。

　　他的语言系统似乎有些卡顿：“你……”

　　“这套睡衣，是你的。”粉色睡衣从盛宴的肩头滑落，堪堪落在他的臂弯，他往前微仰看着郁归鹤：“我现在还给你。”

　　“……等等。”郁归鹤忽地偏过了头，稍显急促地找到了另一侧桌面上的睡衣：“你，先换上。”

　　“好。”盛宴温顺地垂着眼，拢起滑落的衣领背过身把外套换下。

　　郁归鹤的认知告诉他需要走出去，但他却站在原地不肯挪步。

　　面前的仿生人似乎也没有其他情绪异常，中规中矩地换好，并且把湖蓝色的睡衣叠好。

　　正准备拿出去清洗时，郁归鹤却抬手拦住了他：“衣服给我吧，我换洗就好。”

　　盛宴便把留有余温的睡衣放在他的手心，低声道：“好。”

　　出门之后，郁归鹤抱着睡衣，在最后一点温度消散之前，把脸埋了上去。

　　有他的味道。

　　清晨。

　　昨日下午旧街区的爆炸上了新闻，不少新闻媒体都在报道这条消息，昼区边界增添了巡逻机器人，严格把控出入的交通机器，并且对签证到期的非昼区人士事实了驱逐。

　　毕竟威胁道了昼区人士的利益，连瑞雅的父母也给家里打了两个电话，中午火急火燎地赶到家。

　　瑞雅的母亲虽然常年在外工作，但心里到底是牵挂女儿的，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查看瑞雅是否安然无恙。

　　“幸好两个仿生人起作用，没有让你受伤。”瑞母挽着女儿的手，亲了亲她的手背：“昨天晚上知道你出事之后我都没心思工作了。”

　　所以哪怕知道出事了还是第二天才回家啊。

　　瑞雅藏下一晃而过的失落，露出笑容：“嗯，多亏盛宴保护我。”

　　瑞母摸了摸女儿的发顶，她是知道昨天晚上有个仿生人几乎被炸成灰烬，但却没放在心上。

　　保护主人本来就是她的第一任务。

　　瑞雅却牵着母亲的手小声问：“你不去看看他吗？现在跟机器人打好关系，说不定他们未来统治世界了就会对我们好点哦。”

　　“傻孩子。”刚从门外回来的瑞父听到她的话，笑着过来捏她的鼻尖：“这种冰冷的机器哪怕再发展个一百年也不可能脱离人类的支配的，少看点科幻片。”

　　瑞雅揉着鼻子哼了哼，粘着母亲：“爸妈今晚回来陪我吗？”

　　“陪，忙碌了大半年，总得抽出一天回来陪女儿。”瑞父答道。

　　可还没等瑞雅高兴，面前的母亲就叹了一口气：“最近公司的数据泄露，陪伴型仿生人的主控制端出了点问题，如果你那两个保镖对你有什么动作，你一定要警惕。”

　　瑞雅蹙了蹙眉：“信息泄露？”

　　“嗯，夜区有伙儿穷疯了的家伙，在昼区抢仿生人，肢解之后转售义体。”

　　瑞父也提醒道：“那群住在阴沟里的蛇虫鼠蚁可真让人反胃。不过你如果遇到了这种事情，就把那两个仿生人乖乖给那群狗杂碎，千万别让自己受伤，听到了吗？”

　　瑞雅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仿生人哪有你的命重要，你可千万别想着什么要保护他们，懂吗？”

　　瑞雅含糊地应了好，之后疲倦的父母便去卧室休息，留她一个人在客厅。

　　盛宴看着她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脑海里的程序分析着她的表情，随后低声道：“瑞雅，今天还要去学校吗？”

　　提起学校，瑞雅就不由自主地想到昨天的那位柯林同学，还有他的保镖。

　　瑞雅罕见地没有闹脾气旷课，郁归鹤把早餐放在她的跟前：“早餐要好好吃。”

　　瑞雅把脑袋埋在臂弯里：“今天你们两个放一天假，不用管我了。”

　　虽然说瑞雅给他俩批准了一天的假期，但仿生人又能有什么娱乐项目呢？

　　盛宴跟郁归鹤两个人绕着瑞家的宅子四圈，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盛宴眨了眨眼：“我们要不要把散步的区域扩大一点？”

　　“不行，外面危险。”郁归鹤回到后院，走进温室小花园里，看着瑞雅种下的一堆小雏菊。

　　那小姑娘心血来潮想种绿植，但又没有那个耐心，洒了种子就交给他俩。

　　“这边好像是我种的。”盛宴认真对比了一会儿：“开得比你的好。”

　　郁归鹤失笑：“嗯，你心细。”

　　仿生人之间没有多余的话题可聊，郁归鹤主动找话题：“我刚来这里的时候，瑞雅很不满我是个男的。”

　　盛宴侧过脸，看着郁归鹤用指尖托了一朵小花。

　　“她小时候跟瑞先生去过一趟夜区，好像出了点事故，走失过一次，夜区有个女孩收养照顾了她两天。”

　　那天之后，瑞雅就对夜区有莫名的执着，但她的阴影又太深，不敢擅自下城。

　　“然后她就将希望寄托于第二个仿生人，”郁归鹤似乎是欣赏完自己的花，又去看他的花丛：“结果瑞先生又要求第二个也必须是男的，这样才能更安心。”

　　两个仿生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天黑。

　　盛宴跟郁归鹤是包揽晚饭的，这次瑞先生跟瑞夫人都在，更要准备得丰盛。

　　可晚饭时间，瑞先生跟瑞夫人的表情显然不太对劲。

　　瑞雅也发现了，询问父母是不是身体不适，得到却是冷漠的：“有一点，吃完饭早点休息。”

　　这对夫妇在家的时候不多，但只要在的时候对瑞雅都很温柔，鲜少脸色这么冷峻。

　　不愉快的晚饭结束后，瑞雅有些生闷气地进了房间，刻意地把房门关得很响，却没得到父母的在意。

　　盛宴从后花园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披着暗色风衣的两位在门口低语。

　　“怎么突然今晚召集……”瑞夫人紧张。

　　“或许出事了，你知道的，以藤原的性格是绝对不允许现在这种时刻出意外的。”瑞先生穿上鞋：“总之，过去看看吧。”

　　“先生，夫人，这么晚要出门吗？”郁归鹤站在门侧的走廊里，灯光灰暗下的笑容略显三分诡异。

　　瑞夫人被稍稍吓了一跳，抬手抚着自己的胸口：“你怎么在这里？”

　　不易察觉的空隙里，郁归鹤的眼睛眯了眯。

　　他看到了瑞夫人手腕上的红色。

　　仿生人的视线让她不安，瑞夫人抬手捏上袖扣：“行了，你去休息，不用在这里了。”

　　郁归鹤轻微一点头：“好。”

　　两人走远之后，剩下的仿生人在寂静的房间里对视了一眼。

　　盛宴目光沉重：“我闻到了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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