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寿慢慢又坐回廊上,不多时,绯娘也进来坐在他旁边。
“我爹……他回去了?”团寿低声问。
绯娘点头,“我以为你不想见他,所以让他不要打扰你。”
“谢谢……”团寿的声音更低,眼前仿佛蒙了层雾,不受控制的花了眼。
“你刚才……”绯娘刚开口,团寿打断她的话,“很难看是不是?我是第一次打架,小时候经常被打,挨了那么多打还是不长记性不好好修习妖术,活该被人欺负……”
绯娘摇了摇头,“发泄出来就好了。”
团寿抬头,红着眼看着绯娘,意识到自己脸上还有泪,又慌忙别过头去,胡乱擦了擦。
“想哭就哭吧!”绯娘又道:“能哭出来总比憋的心里好,无论弱者强者男人还是女人,都有会流泪的时候,因为难过而痛哭并不丢人,我不喜欢逞强的人。”
团寿垂下头,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地上,强忍着没能发出的声音在绯娘最后一句话后,终于决堤,嚎啕大哭。
“我真的、真的不想这个样子……可是……为什么我那么没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娘死去,我怨恨我爹,其实我最怨恨的是自己啊!我爹身为族首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是我不是,我明明可以救她、我可以救她啊……”
“我可以救她……我是个废物……”
当那一剑穿透曲鹤君哀胸口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时间停在那一刻,他娘绝望悲戚的看着自己的族人,最后目光移向他,眼中重新充满温柔的光。
只一眼,天昏地暗,从此深深刻在他的脑海。
“你救不了她。”绯娘的声音低沉又无奈,“我想从她选择回来的那一刻起,她没想过自己会活下去,要同时保全曲鹤和螓眉,注定要有人牺牲,她不是那种会把别人推向死亡的人,所以死的人只能是她。”
“她的死,在她的预料之中。这些道理你早就明白了,所以不要在自责,这个地方有你痛苦的回忆,那我们就离开,我陪你离开。”
团寿浑身一颤,泣不成声的望着绯娘,绯娘粲然一笑,轻轻帮他擦掉眼泪,“你不是说喜欢我吗?我也愿意嫁给你,只是我比你年长,你不用变强,我的剑足以护你。”
……
曲鹤尊优一夜未眠,等他第二天早上出门时,听到院中下人们议论,才知晓团寿已经命人开始搬海棠苑中的那几株海棠树,其余东西一件都没有拿,连同住在别院的百岁和长命也跟着走了。
曲鹤尊优急急赶去,只看到了站在院门处似乎在等他的曲鹤团寿。
“父亲……”团寿看起来神色疲惫,但精神尚可,没有看到绯娘,空荡荡的院子,也再没有他留恋的地方,“绯娘是螓眉族的人,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我要娶她为妻,以后……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混账!”曲鹤尊优暴怒,“你——”
“你……你……”曲鹤尊优气得额角青筋暴起,可是看着团寿,那股怒火却始终卡在胸口,发泄不出,到底还是亏待了他,曲鹤尊优的声音弱了下去,“……君哀离我而去……如今你也要走了?”
“我知道昨日是他们两个的错,我没有怪你,我知道你在这里受了委屈,我会想办法弥补,难道……”
试图做最后的挽留,面前之人依旧无动于衷。
迟了。
正如当日他犹豫不决错过了救君哀一样,如今又迟了。
“那个女子,似乎比你年长许多……”曲鹤尊优语调轻柔,那个曾经在他怀里痛哭流涕的孩子已经不在了,站在眼前的看起来还如过去般懦弱,实际上像极了君哀,一旦做出决定,是绝不会轻易回头。
“我不在乎。”团寿摇了摇头。
曲鹤尊优嘴角扯了个苦笑,踉跄转身,这一瞬间,团寿忽然看到眼前之人鬓角生白,背也没有以前挺拔,整个人生生矮了一截,心狠狠揪了一下。
“父亲!”团寿声音沙哑。
曲鹤尊优没有回头,脚步一顿,语调苍凉,“照顾好自己。”
他知道,留不住,终究是留不住。
“父亲……”
团寿眼角湿润,曲鹤尊优再没有说什么,一步步消失在他的视野。
曲鹤府邸内,听说团寿离开的曲鹤媵仪欢天喜地,南渡和小丫头都以为是自己昨日的功劳,得意的不得了,三人准备了一桌丰盛午饭等着曲鹤尊优回来,但曲鹤尊优哪里也没有去,直接将自己关进屋子,谁也不见。
这些年,团寿的生意做的很大,王城内不少有名的店都出自寿家,他离开曲鹤族后一直以团寿自称,所以人称寿老板。王城内的名畔庄便是他的住所。
在团寿带人入住名畔庄后,王城内立刻传出富甲一方的寿老板原来就是曲鹤尊优的长子曲鹤团寿,一时前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甚至传到了曲鹤胄和重荣洪狱的耳朵。
当年那个不成器的小子,原来和度朔山首富是一个人,简直不可思议。
相对曲鹤府邸的肃穆威严,名畔庄怪石嶙峋奇花异卉倒是更有团寿的风格,小桥回廊四通八达,三座别院各成一体又相互联系,雕栏画栋布置典雅,流水环绕从前院引至后院汇入荷塘,不过此时荷花早已凋谢,倒是荷塘内几尾红鲤游的欢快。
暂时没有雪兆年和笼兽堂的消息,不过王城内有笼兽堂,雪兆年大概率也藏在城中,鉴于此处相对安全,百岁安顿好长命后打算在内城转转。
王宫内。
重荣善伐遣散身边之人,独自坐在亭中,像在等人。
一片枯叶从亭檐上飘落,悠悠荡荡被风向亭内一吹,飘到了桌上,重荣善伐看了一会儿枯叶,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浅笑。
“既然来了,怎么不下来?”
他话音刚落,眼前一花,一袭黑袍,衣摆下绣着五瓣叶,面上戴着看不出五官的白色面具,只露出一双清澈又略带淡漠的眸子。
他随意坐在栏上,眸低闪过一丝笑意,但这笑并没有给他的气质增添暖意,反而让重荣善伐寒意骤升,后背生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