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寒夜乱起
深冬天寒,夜来早。
只不过多跟晋大夫探讨了几句,抓药出来时外头已是黑蒙蒙的一片。
“师姐先回家吧,别让叶老爷和夫人等急了,我去送药就成。”春萱谢绝了叶蓁蓁相陪的好意,独自往崔家去。
最近城中戒严,入夜后少有人出,寒风灌进幽长的坊巷,各家门前晃动的红灯笼摇碎单薄的倒影。
春萱打了个寒颤,不由得加快脚步。
她近乎小跑地穿过几条窄巷,刚要抬手敲门,肩膀上就被轻拍了一下。
春萱吓得差点跳起来,转头看见来人,松了口气:“郑军爷,您怎么一声不吭地过来,吓死奴婢了。”
这个叫郑生的年轻人是六营的将士,上月因着伤了手臂,常往宝芝堂复诊,晋大夫给他拆线那日,叫了她在旁帮忙学习。
“在营里磨练多了,走路习惯压着步子声,真不是有意吓你,”郑生咧嘴笑笑,目光落到她提着的东西上,“晋大夫昨天不是刚来看过吗?春萱姑娘怎么这时候又来给崔连送药了?”
虽然营里查出让将士们反复染病的东西就是崔连贪享受从营里偷偷带回来独用的那些上等厕纸,可这个发现对已病了一个半月的崔连来说为时已晚,这家伙早被腹泻折磨得没了人形,前天开始更是昏迷不醒,连昨天来看过诊的晋大夫都说难救了。
“这是我们……晋大夫新调的方子,能养心固元,只要崔军爷能喝下去,兴许能让他撑过这一劫。”春萱知郑生是崔连的好友,便也没瞒着,只是按着府里那位老太爷的嘱咐,没将真正开方的人说出来。
其实不管是晋大夫还是开方的老太爷,如今都只是在尽力一试罢了。
就连寻常痢疾也有拉死人的时候,更遑论崔连这样反复发作,病得太久,已经把身子给磨垮了,偏又赶上这寒冬腊月的,能不能撑过去,那得看天命了。
“是嘛?”郑生眼珠子一转,瞥见四下无人,突然伸手捂住了春萱的嘴。
“你——”春萱猝不及防地被他箍进怀里,惊呼声跟求救声全被那支大手堵在了嗓子眼。
她虽猛力挣扎,奈何实力悬殊太大,硬是被郑生从门口拖开几步,在看到郑生举起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时,她瞪大了眼。
“怪只怪你运气不好,偏在这个时候跑来坏人好事。”单凭一只手就制住怀着弱小女子的郑生哑嗓子冷笑一句,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朝她腹部刺去。
他跟崔连平素交情不错,这次本是不想要崔连的命的。
可惜了这小子虽然呆头呆脑的,三天前听到营里传来的消息后也察觉了不对。
那傻子也是真傻,明知道事情是他做的,不赶紧上报,还把他找过来要劝他迷途知返,去找将军自首。
崔连既然给了他这么好的机会,他自然不能放过了,一个药丸灌下去,本想让这位好兄弟就这么无声无息地上路,谁料宝芝堂的人多事,那就别怪他心狠了。
反正,再过两天,大乱一起,不止是沧澜城,便是整个南境都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到时候也没人会在意这么一桩小小的命案。
可惜了,今夜之后,这世上又少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郑生心中虽惋惜,手上却半点不留情,那一刀又快又狠,要直取春萱性命。
刀尖刺破外袍的一瞬,忽闻一声清响。
暗夜里,有什么划破空气飞射而来,正正打在刀锋之上,瞬间将锋厉的刀刃击成碎片。
“谁?!”郑生霍然抬头,未等看清动手之人,就觉眉心一痛,两眼一翻,委顿在地。
春萱刚经历生死一线,脑中乱麻麻的一片,背后的郑生一倒,她也失去了依凭,跟着跌坐在地。
她愣怔了数息才缓过神来,侧眸看到躺在旁边的郑生,想站起来却是四肢无力,只尖叫着往远处爬。
刚爬了两步,眼前突然出现一片明若皎月的衣摆。
“歹人已伏,姑娘不必害怕。”温柔如水的声音在小巷子响起,若一道春风,驱散所有寒意。
春萱缓缓抬头,只见一身着锦衣的男子立于跟前,白玉面具掩了大半张脸,却掩不住眸中的绝代风华。
他在星月初现的夜色里朝她伸手,玉树般的身姿落在春萱眼里,宛若一尊神祗。
“地上凉,起来吧。”男子见她不动,扣住她的肩膀将人直接提了起来。
“我……”春萱终于彻底回过神来,瞥了一眼支自肩头收回去的,修长如玉的手,慌得垂头不敢再看跟前的人,“多谢恩公搭救!”
“进去送药吧。”
温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还没等春萱开口,旁边的木门也应声打开了。
“王爷?”门里探头出来的不是崔家人,而是个一身劲装的少年。
“让季先生在崔家守着,你带上郑生,随本王去大营。”戴面具的男子淡声吩咐了一句,负手转身往外去。
“哦。”少年快步出门来,在地上搜罗一圈,将两块碎银子揣到怀里,又将散落的药包递给春萱后,这才轻松扛起昏迷的郑生离开了。
直到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拐角,春萱才抬起头来。
“王爷?”她捧着药包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小巷,下意识地低喃了一声。
等她怀着满心震惊和疑惑转身,便见木门大敞的崔家小院里站着几个黑衣执剑的人,那装束,与前些日子谢老王爷带去府上的护卫一般无二。
“外头天寒地冻的,姑娘快些进来,到屋里喝杯茶压压惊。”一个身披狐裘,蓄着短须的男子站在檐下朝她招了招手,那口气,就跟待客的主人一般。
…………
月朗星稀,几匹快马疾驰自小道疾驰而过,惊起林间栖息的飞鸟。
马车里的陈军医双手死死抓着窗框,避免自己被这飞驰的速度甩得东倒西歪。
仰头之际瞥见夜空中的星辰,写满愁苦的脸上多了几分凝重之色。
岁星逆行入太微垣,战将起。
而这一场星相预示的大战是否会成真,与他此行查获的消息有极大的关联。
一想起战事,陈军医便觉心口发紧。
他从军数十载,参与过不少战事,作为军医,他们看得最多的不是战局的胜败,而是不断自前线送回来的伤员。
窗外飞掠过的树影晃得人眼晕,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战场上刀剑相搏,一具具血肉之躯轰然倒下的惨状。
“砰—砰—砰—”
接连三声闷响震得车身晃动,扯回陈军医的神思。
还不等他开口询问,就听外面的将士急喊:“有敌袭,保护陈军医!”
“别护我!赶紧回营给将军报信!”陈军医神色一凛,拔出腰间短剑,纵步撞开车门,“回去告诉将军,岐山大营——”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那两个策马回撤要护他的将士被长射穿喉,从马背上滚了下去。
“一个都不能留!”伴随着箭羽而来的,还有林中的冷喝和急促的马蹄声。
陈军医见同行的仅剩了他一人,咬咬牙,合身扑到了拉车的骏马背上,手起剑落,斩断马上的缰绳,伏在马背上弃车狂奔。
受惊的战马少了束缚,不需驾驭就撒足狂奔。
身后的箭羽不断,喊杀声渐进,陈军医不敢回顾,只死死抱着马脖子,在心里催促:快点!再快点!
此处里最近的大营不到百里,只要逃出这片树林,他就还有希望将消息带回去!
然而,在此截杀的人都是善战的将士,又早做足了准备,哪容能容他走脱?
陈军医乘马奔出还不到百步,就被斜飞过来的利箭刺中左肩,吃痛滚落。
这一摔,比那一箭还严重,滚到树旁的陈军医只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他咬牙颤抖着爬了起来,迈步就往前跑。
“哟,老东西命还挺硬的嘛。”追赶过来的人见他狼狈的模样,皆面露嘲讽,生了戏弄之心,纷纷举弓搭箭,却是一箭未中,只逼得陈军医捂着肩膀在林中东逃西窜。
“老夫跟你们这些判将贼子拼了!”眼瞧着终于有人打马朝他过来,陈军医自知在劫难逃,握紧一直攥着的短剑,扭头朝那人冲去。
他这般举动更是引得众人大笑,提刀过来的男人还勒马听了下来,挑眉看他踉跄跑近,待得相隔只剩几步之遥,才举刀朝那可怜巴巴的老头挥砍下去。
陈军医已无畏惧,不闪不避,迎着刀锋振臂将手中短剑往那人腹部刺去。
“嗖—嗖—嗖—”
身后林中突起清响,转瞬便见那马上身披软甲的人连中三箭,倒下马背。
急促的马蹄声紧随而来,从刀下捡回一条命的陈军医刚转头,就被人伸手一捞,上了马背。
“老徐,记得留活口。”轻描淡写的吩咐声中,百余披甲戴盔的将士提剑自他们身边奔袭而过,冲向小道上的一群人。
“萧将军,你们怎么来了?”陈军医见局势瞬间扭转,面露狂喜,不等与他同乘一骑的人回答,便又紧紧抓住了萧恒持缰的手,“岐山大营有变,快回营禀报将军!”
言罢,终是再撑不住,头一歪,昏倒在了萧恒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