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此言一出, 沈错顿时神色大变――她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还能有个公主当当。
“外祖母,我本是乡野之人,实在当不了公主……”
沈少主难得谦逊,心里想得却是景城那个目中无人的表妹。公主这名头听起来虽好,但随之而来的还有责任和束缚。说实话, 母亲将她赶出京城历练,除了无法时刻见到姑姑以外,哪儿都比待在京城强。
她可没那么傻, 被个公主名头冲昏脑袋。
太后慈祥地拍了拍沈错的手, 轻叹道:“我知你不喜欢束缚, 也不爱虚名,外祖母不是想让你有负担,只是想做一些补偿。你放心,我与你舅舅都不会干涉你的事。”
沈错不知道这太后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可要顶着个公主的名头, 就算皇帝不管她,也会有别的人来管。毕竟将来无论她做什么, 都关系到皇家的声誉。
可另一方面,沈错明白这件事不是自己能够推辞的。她目光一转看向了柳容止, 眼中满是控诉――这么大的事太后肯定和母亲说过, 母亲却提都不曾与她提过, 显然是故意的。
“母后, 这件事我们应该已经商议过了。错儿过不惯这样的生活, 我也不想将她束缚在内宅之中。对她有益的才叫补偿,公主的名分对错儿来说显然不是,今后我们还是不要提这件事了吧。”
沈错没想到柳容止竟会说出这一番话来,一时疑惑不已。
太后听后脸色微沉,对着柳容止道:“不问问小错,我又哪里知道她真实的想法?你说不要就不要,我是补偿小错,又不是补偿你。”
柳容止面露无奈:“就算有所亏欠,也是我这个当母亲的失职,没道理由您和皇兄来补偿。其他兄弟姐妹的子女都按法礼封了郡主郡王,小错没有功绩在身,又怎么能封她当公主呢?”
“你哥哥见了小错十分喜爱,封她当个公主又怎么了?我只有你一个女儿,你就只她一个孩子,你皇兄的女儿当得了公主,小错为何不行?”
太后这话说得十分偏心,柳容止与她谈功绩,她却和柳容止说私心。幸好屋里没有其他人在,不会再传到第五个人的耳中。
“外祖母,我是真的当不来什么公主,您还是别勉强我了。”
沈错只能摆明自己的态度,反正到最后她还能跑,太后暂且不说,她那位皇帝舅舅看起来还是挺好说话的,总不会真强迫她接受。
母女俩都不同意,太后满脸遗憾,看向沈云破问道:“沈教主,你是小错的姑姑,你以为此事如何?”
沈错原以为自己已经引开了太后的注意,没想到兜兜转转,太后的目光还是又回到了她姑姑身上。
她算是看出来了,今日太后与其说是见她的,不如说是见她姑姑的――难道太后也仍忌惮姑姑的名声与影响吗?
沈云破思考了一会儿,反问道:“太后,我听容止说您是个非常疼爱小辈的人。那么,您想封无妄为公主,是为了让谁开心呢?”
太后微微一愣,看了沈云破良久之后,突然道:“沈教主仙风道骨,原该是超然物外的世外高人,如今却囹圄困囿,着实让人惋惜。”
沈错听出太后的言外之意,再看柳容止难看的脸色,一时惊疑不定。
太后是在试探姑姑还是当真觉得惋惜?
“云破既是世外高人,那么无论身在何处都能泰然自若才是,又哪里会有囹圄之所?”
柳容止面色铁青,语气也透着一股蛮不讲理。
太后并不理她,对着沈云破继续道:“我这女儿什么都好,唯在情之一事上过于执着,致使造下一场大孽。老身吃斋念佛十余载,又在清国寺礼佛两年,想要为她和皇帝祈福,可仍于心不安,教主认为老身当如何做才能消除这笔孽债?”
太后不以“本宫”自居,仿佛便是一位普通的母亲一般,话语极其真挚。
沈错听着却颇有些不对味,翻来覆去地想,这柳容止哪有在“情”上过分执着。
虽说这么多年,柳容止确实没有再嫁,但她回来后也没听柳容止提过半个有关她爹的字,更别提柳容止还给她取了个“错”字,怎么看都不像喜欢她爹的样子。
在她看来,这位母亲根本就是位冷血无情的权谋家。
沈错一边想一边看向柳容止,可当目光落在她与沈云破交握的手上时,一个可能灵光一现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她前几日撞上了良乡,原没怎么放在心上,此时此刻却觉得那仿佛是个什么预兆。
良乡是宗室女,她母亲也是,那良乡能觊觎她,她母亲不也能觊觎她姑姑吗?
沈错倒抽一口凉气,顿时曾经那些不解却未曾深想之处全都有了解释。
她姑姑天仙下凡,这群凡夫俗子见到她没有不神魂颠倒的,母亲自然不能例外,为什么她过去竟没想到?
难怪母亲时时刻刻都要守在姑姑身边,难怪夜里也要与姑姑同眠,难怪……
沈错越想脸色越是苍白,神情几经变换,内里犹如火烧。
她仙人一般的姑姑与母亲同床共枕那么久,难道、难道……
沈错心神不定,再看柳容止几乎粘在沈云破身上,当初只觉奇怪,如今却感到万分扎眼。
姑姑这两年受的委屈比她想的多得多,她为何现在才发现?
沈错想着想着便有些坐不住了,满脑子都是此刻立即将姑姑劫走的想法。
沈云破却在此时道:“太后对在下似有什么误解,我天明教修道,讲的乃是入世济人。云破既非世外高人,也没什么仙风道骨,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一。”
“佛家主张诸法因缘而生,我们却没有这样的说法,道法自然,万事万物都不过是顺着其自然的规律在进行而已,当然也就没有孽债一说。往事如烟,比起纠结过往,我更倾向于改变未发生的祸事。”
太后点了点头:“那么教主认为该如何做,才能避免发生祸事?”
“占卜问卦一事,于钦天监任职的司命更加擅长,太后若想知道,可以传她来此。”
太后叹了口气:“教主不用防范老身,今日趁着容止与小错都在,老身想开诚布公地与你谈一谈。柳家与天明教颇有渊源,老身对教主也十分敬佩,你若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出来,老身一定尽力而为。”
沈错本还满心盘算着该如何救走姑姑,突然听到太后的话,不禁又惊又喜。
柳容止再怎么有权势,总越不过太后去吧?
沈错开心,自然有人不开心。
柳容止此刻已是面无表情,起身便要拉着沈云破离开。
沈错已经知道柳容止的惯用伎俩了,听到不爱听的,看到不爱看的,当场翻脸走人――还要拉着她姑姑一块儿。
“站住!”
然后此刻她面对的是太后,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能压得住柳容止,那么也就只有这一位了。
太后原本慈祥的面容此时显出了一丝威严,语调也严厉了不少。
“本宫在与沈教主说话,你却是要拉着她去哪里?”
柳容止到底有些顾忌,停下脚步,冷着脸道:“我原以为您见云破是想成全女儿的私心,既然不是,那女儿不想再听。”
“你有你哥哥护着,私心还需要本宫来成全?沈教主怎么说也是小错的姑姑,天明教一事如今业已解决,既然说过既往不咎,你为何还要约束她的自由?”
“云破在我身边,我自会好好待她,此事又与母亲何干?”
“看来方才的话你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既然你觉得是在好好待沈教主,为何不敢听她的要求?”
沈错听着这对母亲争吵,心中却十分疑惑。虽说太后的态度对她来说是个难得的好消息,但太后为什么要帮她姑姑呢?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满足女儿的私心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难道真的如她所说,只是因为当初与天明教的渊源以及对姑姑的敬佩欣赏吗?
沈错虽然想不通,但不妨碍她为此开心。如果有太后帮助,那就不需要她那么大费周章地救姑姑了。
太后显然说中了柳容止的心事,她的脸色又苍白了一些,有几分张皇地看向了沈云破。
沈云破却不看她,轻轻挣脱了她的手,对着太后拱手道:“太后所言当真?”
“皇帝一言九鼎,本宫是他的母亲,说的话自然当真。”
沈云破点了点头,转头看了柳容止一眼,柳容止脸上的血色已然褪尽,唇瓣几次张合都没说出话来。
“多谢太后厚爱,云破没有其他牵挂,唯对无妄放心不下。她自小长在我身边,我又事务繁忙没有悉心教导她。如今她回归宗室,我只希望太后怜她,今后若犯下什么无心的过错,可以饶恕她的罪责。”
沈错满怀希望地以为沈云破会提出离开京城的要求,届时她再出京与姑姑汇合,天涯海角自有她们姑侄逍遥的去处,却不想沈云破竟提出了这样的请求,期待的神情瞬间凝固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