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
柳容止被身后形容粗野狼狈, 满面尘土与胡渣的将领以长剑威胁着前进。人质交换已经结束,镇中的百姓经过许多天非人的折磨,不需要叛军动手便已经十不存三。
荀简非常干脆地把这些人留了下来, 因为在他眼中, 柳容止的价值显然更大。
柳容止拄着拐杖缓慢地走上了艞板,与她同行的还有姚彦。姚彦的外貌也已经完全看不出往日的风采, 手脚上都拷着沉重的枷锁和脚镣, 被人押解着。
“姚将军,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相会。”
姚彦浑浊的双眼中露出了一丝光芒:“殿下……”
“不准交谈!”
一旁的士兵粗鲁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伸手推搡柳容止。柳容止跛着脚本就行走困难, 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对待?纤瘦的身躯立即歪向了一旁。姚彦下意识伸手扶住她,后又本能地想要放开手:“罪臣该死。”
“你若是有力气便扶我一把。”柳容止伸手挨着姚彦的手臂, 丝毫不在乎其上的脏污, “都已经到如今这步田地, 你我也不要在意什么世俗之礼了。”
姚彦见柳容止心平气和,并无发怒厌恶之相,便恭恭敬敬地搀扶着她。
“罪臣遵命。”
“让你们闭嘴没听到吗?”
反叛的士兵见两人仍在交谈,随手甩出了手中的皮鞭。
“放肆!”姚彦单手抓住向着柳容止挥来的鞭子, 一改落魄的模样,横眉冷竖, 厉声道,“你一个小小兵士竟也敢羞辱殿下, 如今你们将军就指望着靠殿下逃脱生天, 她若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待得起吗?”
姚彦好歹是将军, 即便沦落到这个地步, 身上的气势也不是小小逃兵能比拟的。逃兵果然被震慑住, 却又不甘示弱,只能抽回鞭子,恶狠狠道:“那你就搀着她快走。”
二人虎落平阳被犬欺,柳容止看起来却十分泰然,对着姚彦道:“走吧。”
姚彦佝偻着腰,对柳容止毕恭毕敬:“殿下,您何苦以身犯险?”
“我一条命就能换许多炎朝百姓不死,又怎么能叫以身犯险呢?”柳容止神情豁达,轻笑道,“倒是姚彦啊,你怎的就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当初是我向皇兄举荐你,就算只是为了赎这个罪孽,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姚彦低下脸来,羞愧道:“是罪臣有负陛下与殿下的信任,实乃罪该万死。只是罪臣还有未尽之事,故而苟延残喘至今。”
“死固然容易,身前之事一了百了,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那些百姓都是你保下的吧?”
“殿下,您怎么……”姚彦面露惊讶,却又很快苦笑着摇头道,“是了,您算是如此神机妙算,未卜先知。”
“我若真能未卜先知,大炎的百姓也不需要遭这一劫难了。”
柳容止在姚彦的搀扶之下,终于颤颤巍巍地走上了甲板,荀简站在船头一边观望着船下的情况,一边等待两人。他的身边站着一个长了胡渣的少年,正是姚彦的儿子。
“殿下辛苦了,微臣终于有幸能再见您一面。”
其他人都是狼狈不堪,只有荀简仍保持着干净整洁,不仅面白无须,连帽子也没有歪斜分毫。荀简的长相只能说是平平无奇,放在人群中很难被人一眼注意到。但如今这样的情况之下,他这副模样简直是鹤立鸡群。
“我们先前有见过吗?”
与二姚不同,荀简只是同进士出身,当年便外放当了一方县令,后来虽因政绩与时局步步高升,但至今不曾面见天颜,更遑论见到柳容止了。
“殿下自然是记不住我这样的无名小卒,不过我曾有幸远远见过您几回。殿下仙姿天成,实在是叫人过目难忘。”
他言语轻佻,惹得姚彦大怒。
“荀简,不得对长公主无礼!”
“呵,我只是在称赞殿下,又怎么是无礼之举?”荀简冷笑了一声看向姚彦,“姚将军莫不是自己心有歹念,所以才以为人人如此?”
“放肆!”
姚彦虽为阶下之囚,但无法容忍他人轻薄柳容止,举拳便要攻击荀简,却被一旁的儿子拦下。
“父亲,你事到如今还要维护这个女人吗?”
柳容止伸手拦住姚彦,叹息道:“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不要介怀这些了。”
“哈哈哈,长公主不仅获得而且能屈能伸,白庄主所言非虚。”荀简鼓起掌来,看着激动的姚彦道,“姚将军为何生气?长公主殿下风姿绰约,多少人倾慕于她,这又有什么值得羞耻的呢?”
“你究竟想说什么?”
荀简露出一抹邪笑,突然伸手掐住了柳容止的下颌,将一颗药丸塞进了她口中。柳容止与姚彦根本有反应过来,可见他其实身怀不俗的武功。
“唔——咳咳咳……”
柳容止因猝不及防吞下药丸而难以避免地捂着喉咙剧烈咳嗽起来,姚彦却是睁大了双眼直向着荀简冲去。
“你竟敢——”
只是他的话并未说完,腹部便被狠狠踹了一脚。李宣已经对荀简唯命是从,对自己的父亲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唔咳咳……你、你给……喂……咳咳……”
柳容止无力地跪倒在地,双手捂着灼热的喉咙,话不成句。从口腔开始,药丸所经之处立时产生了剧烈的灼烧感,胃中更是像突然被一堆虫蚁钻咬般疼痛了起来。
“殿下,你知道为什么这些人这么听我的话吗?”荀简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柳容止,“因为不听话的都已经死了,而且死得极其惨烈。这是最后一颗药,是我专门为您留着的。白云山庄的噬心蛊,您觉得怎么样?”
噬心蛊,他人或许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柳容止却无比熟悉。这是沈云砚着人秘密研制,用来控制教众的药物。天明教会被称作□□,除了沈云砚为了练功屠存的恶行以外,这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原因。
柳容止也是依靠着这点,成功让沈云破下定决心对抗兄长。沈云砚死后,两人将这歹毒的蛊毒尽数毁去,却没想到白严竟然又研制出来,并且给了荀简。
柳容止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些士兵没有因为上船的名额厮杀,因为他们早已成了荀简的傀儡。荀简要谁生谁就能生,要谁死谁就必须得死,若是你想自寻短见,他便能让你生不如死。
“本宫死了……你们……你们也活不了……”
船只已经开始,江上寒风吹起一片肃杀,朝廷大军列阵在离江岸数里之外,眼睁睁地看着叛军将他们大炎的长公主带走。
“哈哈哈,殿下,我们能活固然不错,若是死了能拉您一起垫背,也是大赚的买卖。”荀简用脚尖抬起柳容止的下颌,邪笑道,“而且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死的。我的这些兄弟们已经很久没有开过荤了,好不容易来了个女人,怎么可能让你去死?长公主养尊处优,年纪虽已不轻但风韵犹存,我想这些兄弟能品尝到当朝长公主的滋味,就算死也能瞑目了吧。”
柳容止脸色惨白,嘴角却仍倔强地笑着:“你们男子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也只会用这一种方法羞辱女子吗?荀大人只是说你的兄弟,怎么,你自己没胆子碰我?还是说……”
她说着,目光轻蔑地落在了荀简的腿间:“我听说荀大人姬妾众多却一直不曾娶妻,膝下无子无女,甚至从未留过胡子,怕不是个阉——”
柳容止话语未尽,已被荀简一脚狠狠踢了出去。
“殿下!”姚彦蛊毒发作,被李宣狠狠踩在脚下,此时只能呼喊。
柳容止孱弱的身体根本禁不住这样的攻击,翻滚一停当朝便呕出一口血来。
荀简面色扭曲地看着柳容止,仿佛应证了柳容止的猜测。柳容止的脸颊已经高高肿起,满嘴都是鲜血,脸上却依然带着笑容。
“嘴硬也就现在了,等你受尽□□之后,我会命人将你浑身□□地绑缚在桅杆上,让这大炎子民看看他们奉若神明的长公主究竟是多□□下贱的畜生。”
“在某方面越是无能,便越想证明……”她颤抖着支撑起身体,口齿含糊地道,“荀简,我的眼光果然没错,你就是个碌碌无为的平庸之辈,连个小人也算不上。你以为你掀起的这场叛乱会给大炎造成什么后患吗?我告诉你,什么都不会。江南的毒瘤就此拔除,阵痛过后百姓会更加富庶,而你,不会在史书里留下任何记载。”
她说着环视了一眼甲板上狼狈不堪却虎视眈眈的叛军,虽然匍匐在地,但仿佛仍旧高高在上。
“你们也是一样。”
柳容止看起来没有丝毫的惧意,然而只有她知道,这一次自己是真的害怕了。她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所以在口中藏了剧毒,打算一旦时机成熟便自尽身亡。
可荀简给她喂了噬心蛊,蛊毒能让人在濒死的状态中活一旬甚至一月之久,体会那生不如死的痛苦。
就算寻死,荀简依然能够羞辱她,只有这一点,柳容止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因为,她不想让沈云破知道这样的自己。
可是,此时此刻,她不允许自己表现出软弱,身为炎朝长公主,在面对这样的乌合之众之时,她必须把尊严与体面保留到最后。
众人似乎真的被她的气势震慑,一时不敢直视她的目光,荀简怕柳容止扰乱军心,高声道:“都愣着做什么?来人,先把这女人和姚彦一起关到船舱中。等你们吃好歇好,就让你们用高贵的长公主开开荤。”
保暖才能思□□,此时所有人都还饥肠辘辘狼狈不堪,三艘船只才不久,必须检查船体和食物的情况,所有人都还处于紧张戒备的状态,就算荀简再怎么着急想羞辱柳容止,也怕这是分散注意会被人乘虚而入。
荀简看着被狼狈架起的两人,大笑道:“姚将军,你若是肯真心臣服于我,可先行享受长公主,怎么样,我够有诚意吧?”
两人受噬心蛊折磨得奄奄一息,被一起扔进了船舱之中。最终还是体魄比较强健的姚彦先恢复过来,强撑着照料柳容止。
“殿下,我没想到他竟还有这种歹毒的药。”
两人所处船舱是位于甲板之上的杂物间,除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小型杂物以外,并可以用来休憩的场所。舱壁四面漏风,除了门以外只有两个小窗。
柳容止依靠在舱壁上,闭着眼气息微弱:“无妨,不过是换种死法罢了。”
“殿下……”
“姚彦,荀简为何还要带着你?”
姚彦显然是阶下囚,但荀简抛弃了那么多手下也要带着他,显然是因为他还有用处。
“荀简想要逃去东瀛,需要我这样会打仗的人。”
“你因为蛊毒所以听命于他吗?”
姚彦沉默半晌,而后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你的儿子?”
“我姚家愧对大炎,我会亲手处置那个不肖子的。”
柳容止思考片刻后问道:“当初是白严对你夫人下了噬心蛊,以此威胁你,对吗?”
姚彦羞愧地跪趴在地:“罪臣罪该万死。”
“就算万死又有何用?”柳容止并无埋怨之意,“荀简如此丧心病狂,一开始撤退时却并未疯狂地掠杀无辜,是你稳住了他吧?”
“罪臣不敢邀功,若非罪臣,殿下也不会身处如此险境。”
“镇中能活下那些百姓,也是你的建议吧?”
“殿下,请您不要再说了。”
柳容止轻轻叹息道:“姚彦,功过不能相抵,即便是我也无法赦免你的罪责。”
“微臣明白。”
“但你的小儿子,元望会好好待他的。”
姚彦痛哭流涕,无法言语,只向着柳容止不断地磕头。
柳容止微微睁开双眼,颤抖地抬起手腕:“你附耳过来,我有话要交代你。”
姚彦犹豫片刻,直起身凑到柳容止身边。
“我知道你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但在那之前你必须先做一件事……”
柳容止细致地交代了一遍,姚彦已经是惊愕惶恐地睁大了双眼,连连摇头,“不不不,殿下,万万不可,不行……罪臣、罪臣……不能如此羞辱殿下……”
“只是让你做戏……你难道想要本宫真的被这群猪狗不如的畜生羞辱吗?”
“可是、可是……事情或许还有回转的余地,您还能有活路。我去和荀简交易,我——”
“不,姚彦,你是我大炎的将军,怎可一而再再而三的与这帮乱臣贼子谈条件?”柳容止的声音虽轻,却威严十足,“死是最简单的事,切记,你一定要将我抛进江中。”
姚彦眼眶发红,思索良久、良久才终于点了点头。
荀简坐在房间正在吃着食物,他的身边坐着李宣,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怎么,你对我的决定有意见?”
“大人,您怎么能让我父亲去和那蛇蝎女人……”李宣忿忿道,“我父亲对母亲情深义重,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呵呵,看来姚小将还是不明白曾经多少人爱慕长公主,也不明白你父亲对长公主究竟有多倾慕。”荀简轻轻抿了一口酒,“就算只是为了保住柳容止,他也会做的。”
“大人!”
李宣面露怒意,荀简却轻笑道:“我现在还留着你父亲是因为你,东瀛那种地方,凭借咱们两人就足以征服了。我们不如打个赌吧,赌你父亲究竟会不会上了长公主。”
李宣目眦欲裂,半晌才咬牙切齿地道:“好,如果他真的做了,那我现在就去亲自杀了他!”
“哈哈哈,好。”
荀简笑望着愤怒的李宣,还有半句话不曾说出口——只有一方下注的赌局,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输。
“大人,禀报大人!”两人说完不过一会儿,看守船舱的逃兵突然急匆匆地冲进门来,一脸喜色地道,“禀报大人,姚将军他……开窍了!”
荀简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李宣却是猛然站起身,面色极其扭曲与愤怒。逃兵们都已吃饱喝足,此时满脑子都已是荀简许下的承诺,摩拳擦掌只待一声令下,此时哪里还看得见李宣的怒火,绘声绘色地描绘道:“姚将军不愧是猛将,长公主果然也不是一般女子,那声音真的是……大人,您说我们是不是——啊!”
士兵的话还未说完,怒上心头的李宣已经抽出随身朴刀,一刀将人砍翻,气冲冲地朝着船舱冲去。
荀简擦了擦嘴,慢悠悠起身尾随而出。他想看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不可一世的姚彦与儿子父子相残,谁生谁死对他来说都没有差别。
没有杀死姚元望已经让他气得差点发疯,这对父子落在他手中,他又怎么可能会让两人好过?
那些曾经的天之骄子,最终也不过是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间,他会尽情地羞辱他们、折磨他们,让他们品尝这世间最痛苦的悲剧。
李宣手握朴刀气势汹汹地冲到船舱前,只见门口竟围着一群猪狗之辈,争先恐后地将耳朵贴到舱壁上去听里面的苟且之事。
“都给我让开!”
李宣并未听到什么声音,却依然勃然大怒,挥舞着手中的长刀,立时伤到了不少人。他踢开最后一人,挥刀砍断了铁锁,冲进去便要斩杀姚彦与柳容止二人,却不想一眼望去里头除了一堆稻草以外竟然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二人踪迹。
说时迟那时快,他只是因此呆愣了片刻,脑后便狠狠地挨了一下撞击,踉跄地向前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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