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刚开始确实和虎子一般, 觉得沈错威严天成、气势骇人,只是靠近她身边便浑身僵硬、无比紧张。
但随着相处日久, 她渐渐发现沈错其实很好相处。
沈掌柜从不刻意为难人, 若是无缘无故地发脾气,那也必然不是为了为难人, 而是为了引起他人的注意。她在很多方面都像孩子一样,喜欢人哄着她、惯着她、捧着她。
如果找到诀窍,轻易就能知道她别扭之下的情绪, 非常容易哄好。
当然, 这不是说沈掌柜发脾气就不骇人, 可即便是真发脾气, 沈掌柜也不会吃人,更不会打骂他人,顶多就是嘲讽个几句,与她动辄打骂的父亲相比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胭脂现在怕沈错生气,并不是怕她会对自己怎么样,而是不想看到沈错不开心。
沈掌柜是她的大恩人,她希望沈掌柜能一直开开心心。
胭脂哄睡了弟弟以后去沈错的房间, 却被房里凌乱的景象吓了一跳。
“沈掌柜, 您在找什么?”
卧房中一片翻箱倒柜的景象, 沈错半个身子钻在红木衣柜之中, 不知道在翻找什么。
“我明日开始要出门一趟, 可我的扇子不见了。”
“您的扇子?我记得是放在书房里的。”
“不是那一把, 我还有好多把, ”沈错从柜子里抽出身,发丝有些凌乱,不开心地和胭脂比划道,“放在这样的长木盒子里,木盒子闻起来很香,怎么都找不到了?”
搬家时有不少人来帮忙,不过像这类沈错贴身的东西,都是胭脂收拾的,她很快就记了起来。
“那些也在书房,我给您单独放在了一个箱子里,您看过我给您的清单了吗?”
“清单?”沈错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原来如此,那明日再去拿吧,晚上就先打好包裹。”
折扇既是沈错的配件,也是沈错的武器,所以每一把都是特制的。打斗时用的和平日用的也不一样,否则折损率会很高。
搬家后这一个多月她都不怎么出过门,也就没去找她的这些扇子。自然,这回这么火急火燎地找扇子,在过往也是没有过的事。沈少主对自己的扇子向来珍视爱护,虽不会每日拿出来摸几遍,但时常让侍女为她养护。
沈错意识到自己的这些变化,不禁一阵唏嘘感慨。
胭脂见她仍不怎么开怀,坐在榻上似是发呆,一边收拾被她翻找出来的衣物一边问道:“沈掌柜,您明天要去哪里?”
她以为沈错只是日常出个门,没想到对方答道:“去许下县,这段日子便由你来看家吧。”
这一趟她要带沈丁一起去,家中防卫空虚。幸好这是严州府,治好比村中好多了,她又专门知会过知府,想来是没什么问题。
胭脂动作一顿,很快意识到沈错要去做什么。她答应了帮知府的忙,自然不可能待在家里就万事大吉。
“您、您明天就要去许下县吗?您什么时候回来?”
“这哪有定数?看那县令蠢是不蠢,他若愚蠢,或许几日便回来了,若是精明,一月也说不准。”
胭脂白日时还对这件事推波助澜,此时心中却有几分后悔。
“沈掌柜,您一个人去吗?”
“沈丁会与我一同去,不过你放心,这里很安全,不会发生像上次那样的事了。”
沈错没忘记前一次自己离开发生的事,见胭脂小脸忐忑,以为她是担忧。
胭脂哪里是担忧自己啊?她是担心沈错。
“您、您带我一块儿去吧。”
沈错先前不想多管闲事,现在又因能舒展筋骨、大展拳脚而有一丝期待。与过去相比,行动上虽麻烦了些,但名正言顺了不少,倒也挺威风的。
只是名正言顺只是名头上的事,真要去办仍然危险重重。朝廷之所以不敢动江南,就是因为这些官员在本地的势力根深蒂固、盘根错节,漕运兵又几乎都被地方掌控,御史单枪匹马能查得出什么弊端呢?
若要硬查,有的是“山贼”让御史有来无回,若是朝廷想大动干戈派京营兵,恐怕会引起整个朝堂震荡。
江南三省,朝廷费尽心机只派了三名知府以及一些属官,而且每一个都步履维艰。故而,像沈错这样能以一敌百的高手,成了突破这坚固城墙的金刚钻。
若是能趁起不备各个击破,先把整个严州府拿下,也算在江南一代打下一块根基。
“带你去做什么?我又不是去游山玩水。”
沈错过往出行虽然必带侍女,但她的四名侍女与胭脂不同,各个身怀绝技,必要的时候还能帮个手。
被如此毫不犹豫地拒绝,胭脂不禁有些丧气。
“可您只带沈丁大哥,身边没人伺候……”
“哼,我哪有那么娇气?之前你不在,我不也过来吗?”沈错毫不留情地道,“这是出公差,有危险的,带你这个小豆丁碍手碍脚,我还得分心保护你。”
说到这个份上,胭脂哪里还敢再求?只能默默地帮沈错收拾好了行装。
第二天一大早,沈错便带着沈丁一块儿离开了。她出门之前把事情简单交代了一番,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她不在时家中的事交由胭脂处理。
其余四人对此已经习惯,胭脂是沈错带来的人,亲疏与他们不同。再加上胭脂虽然年幼,但又识字办事也周到,众人都服她。
沈错走得干脆,胭脂却开始魂不守舍。她在家中是二女,但下面有个弟弟,长姐通常在为生计操心,她则一直负责照顾弟弟。
这一回,她便如同担忧虎子一般担忧着沈错,甚至比担忧虎子时更多了几分不安。
虎子从小乖巧听话,嘱咐他不能做的事,他从来不去做。可沈掌柜……她没有说沈掌柜不好,只是沈掌柜若是发起脾气犯起倔了,可不管危不危险。
胭脂虽然见识过沈错的武功,但对她究竟有多厉害没有概念。
当初见她以一人之力震撼整个县衙,以为是天人下凡,至今想来心中仍激荡万分。可如今再想,又不禁担忧人家人多势众,沈错会在混乱之中受伤。
他人的武器都是刀棍剑棒,沈掌柜却拿着一把扇子,多吃亏呀?
沈错一去数日,音讯全无,胭脂便这般日也担忧,夜也担忧,害怕她就此一去不回。
直到十日之后,沈错终于带着沈丁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家中。
两人从侧面的宅门进来,还是虎子飞奔去店铺里告诉胭脂,她才知道两人回来了。
这家里自然是没什么事比沈错更重要,胭脂立即抛下了店铺匆匆赶回后院,监兵神君似是察觉到什么,跟在她身后飞奔。
“沈掌柜!”
胭脂一路跑回房间,却见沈错侧躺在榻上,鞋子都没脱,眯着眼似是在小憩。
胭脂立即放轻了脚步,却没有躲过沈错的耳朵。
“过来……”
沈错的声音似乎有几分疲惫,胭脂连忙乖顺地走了过去,刚一靠近榻边身体就是一轻。
沈错将她捞到怀里,又重新躺下,期间眼睛都没睁一下。
胭脂见她满脸疲惫,不禁红了眼眶――早知会那么累,她就不求沈掌柜了。
沈错抱着胭脂眯了一会儿,原本紧绷的神情渐渐消散,就在胭脂以为她已经睡着时,耳边突然听她问道:“家中近来怎样?”
胭脂轻声答道:“一切都好。”
沈错听她声音有异,掀起一丝眼皮:“怎么眼睛那么红?谁欺负你了吗?”
胭脂连连摇头。
“不是不是,没人欺负我……我、我是太高兴,沈掌柜您终于回来了。”
沈错轻轻“哼”了一声,神情不知是喜是怒。
“不过就去了十日,哪有这般夸张?”
胭脂以为她是嫌自己小家子气,弱弱地应了一声“是”。
“不过,你能想着我,很好。”
沈错却在这时夸了她一句,声音虽然懒洋洋的,但其中包含着一丝得意。
胭脂听出她的开心,胆子大了一些。
“大家都很想您的。”
“哼,我看想我的便只你一人。”
沈错这一趟出门没什么大波折,许下县的县令与那茅山县的没太大差别,就是许下富庶,贪得更多了些,她让沈丁直接动手先揍了一顿。
只不过行动虽然顺利,但沈错过得很不舒坦。她发现自己被母亲矫正过的一些旧习惯又冒了出来,身边没人睡得都不安稳。
她本想速战速决,可惜这严州府行动忒慢,许下县又不像茅山县有个县丞,交接事务花了许多时间。因为上次茅山县令在押送途中离奇死亡,这一回同知请求她一块儿押送,这才拖了十日之久。
沈错早就心生不耐,想早日回来,结果到家发现大家反应平淡,根本没人为她的归来欣喜。
虽说这些本就不是亲近的人,但沈错就是受不了这被冷落的委屈。
她过往外出回天明教,哪一次不是教众夹道欢迎,热烈非常?结果这倒好,连人都凑不齐――胭脂竟然还在看店铺!
“……”
胭脂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因为沈错所说……或许没有错,其他人平日原本就对沈错敬畏有余亲近不足,努力尽好自己的本分便已不易,说想念未免逾矩。
但现在和沈错解释这些不会让她开怀,若什么都不说不说又坐实了她的猜测,恐怕会让她更加不快。
就在胭脂进退两难之际,原本追在她身后一路跟来的监兵神君这时突然跳上了榻,蹿到了两人之间。
“呀――”
胭脂一个不察,吓了一跳,沈错睁开眼见花狸突然一反常态往自己怀里钻,显出一丝疑惑。
胭脂连忙道:“沈掌柜您看,煎饼它也很想你。”
沈错眨眨眼,而后眉尾飞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