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冬日的清晨伴随着寒雾与炊烟, 在琐碎且吵闹的市井之声中苏醒。经过近两月的整顿,严州百姓已然恢复到了井然有序的生活之中,叛军残党虽然还在局部地区与朝廷对峙, 但已经没多少百姓为此担忧。
王师一夜之间攻破禹州的神迹早已传遍大江南北, 皇室与朝廷的威望进一步得到巩固, 长公主南下亲自平定叛乱更是受尽百姓赞誉, 在他们眼中胜利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
沈错与严州城的百姓别无二致,不仅对战事漠不关心, 更是在柳容止等人离开严州那一天连放了三挂鞭炮, 仿佛送走了瘟神般开心,之后除了日日睡到日上三竿以外,就是满心想着如何筹备自己和胭脂的婚礼。
“沈掌柜, 待会儿工匠就要来修缮庭院了, 要不咱们还是起身吧。”
沈错以被蒙头,像只大虫子般钻在被窝里, 怀中紧紧抱着身形娇小的胭脂, 含糊道:“工匠来了自有下人们忙活招待,又不用咱们去理会。天太冷了,好胭脂, 再陪我睡一会儿。”
沈错不怕冷, 却着实不喜欢寒冷, 每年冬日,不仅屋里炭火要烧得旺旺的,床铺要铺得厚厚的,还要有人给她暖好被窝。
“可你要是再睡下去, 解语姐姐又该来笑话我们了。而且闻识姐姐不是说这两日就要到了吗?你还是要早早做个准备。”
“解语想笑话就让她笑话, 我可不在乎。闻识以前也是屋里的人, 需要做什么准备?让她进来见我便是。”沈错一边夹住胭脂的小脚,一边蹭着她娇嫩的脸颊撒娇,“胭脂,看在本掌柜先前辛苦那么久的份上,就让我再好好躲几天的懒吧。”
胭脂已经听说了禹州天降神兵的奇迹,知道沈错前些日子确然是马不停蹄,连日劳累,也不忍心再让她起来,只劝道:“你不想起身,那让我起来吧。我去吩咐厨房做些能在床上用的早点,咱们就在屋里头吃。”
沈错一边觉得这个主意好,一边又舍不得让胭脂起床,想了个主意,伸手到床柜子下一摸,拿出个玉制的哨子,欣喜道:“我让沈丁去,你别起来了。”
虽说这么堕落实在有违胭脂勤劳的本性,但鉴于是沈错的要求,她最后也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
沈错开心了,叫来沈丁吩咐完后也彻底没了睡意。不过她仍不想起床,抽了本解语前几日送她的闲书,又取了自己冬日穿的鹤氅披在身上,让胭脂坐在自己怀中一块儿研读。
只看了不一会儿,胭脂就小脸烧得通红,伸出手想挡住书卷,沈错却正看得津津有味,拉开她的手道:“胭脂你做什么?我要瞧不见了。”
“沈掌柜,这、这本话本……”
不过第二回,话本便说到了书生与狐妖有鱼、鱼水之欢,就算胭脂没看过这类yan情话本,这时也该知道这绝不是什么普通杂文异志了。
沈错对此却是见惯不怪,此时看起来饶有兴致。过往她便好附庸风雅,文人私底下多有yan情话本流行,且不少有才之士还会匿名撰文,她便也“博览群书”,还曾与四名侍女研读讨论。
只不过那时候她情窦未开,又自小学习天明教的武功,再yan情yi的辞藻也无法触动她的心窍,看再多话本也不过是牛嚼牡丹罢了。
倒是苦了解语几人,不仅要看,还要忍着羞涩听她长篇大论地品评批判,着实令人哭笑不得。
不过今日再看这些平平无奇的庸书,她竟然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兴致一下便上来了。
“解语果然善解人意,知晓我们即将成亲,帮咱们提前做做准备。”
胭脂捂着脸,想看却又实在没有沈错那么不知羞耻:“可这□□的,看、看这种东西是不是太早了些?”
“关起门来的事,□□怎么了?”沈错压根不觉得有问题,摇头晃脑地抬起书遗憾道,“就是这话本怎的只有男书生没有女书生?不好不好,咱俩得看女书生和女妖精的才是。”
胭脂无语凝噎,生怕她兴致来了,真跑去问解语要什么“女书生与女妖精”的话本,连忙道:“沈掌柜,我想这世上同性之情本就在少数,这类话本怕也是不多。”
“少数?”沈错长眼微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奇怪奇怪,说是少数我却识得不少。分桃断袖,磨镜对食之说古已有之,可见并非真少,只是无人称颂罢了。既然别人不写,那本掌柜便亲自动笔,叫世人开开眼界。”
沈错过往虽也拿话本与通俗小说来消遣,但自己是不屑于写的,整日想的不是与大儒清谈,就是与有名的才子比吟诗作对的本事,其结果自然是被人耻笑不已。
她向来说风就是雨,当下便打算写一本女书生与女妖精的yan情话本。胭脂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去劝,幸好这时春桃和另一名丫鬟送了早点过来。
沈错说不起床就不起床,简单就着洗漱了一番,让春桃搬了小桌子和胭脂在床上吃了早点。两人磨磨蹭蹭到午时,直到解语来叫,沈错才终于肯起身去吃午饭。
吃完午饭,她总算想起要去看看工匠们的进展,领着胭脂逛了一圈院子,并且非常惹人嫌地指手划脚了一番。
杂货铺连续遭受几次袭击,各处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沈错回来后便找了工匠修缮。因为暂时不打算挪窝,杂货铺便很可能成为她与胭脂的成婚之所,沈错想着趁这个机会将院落再修整装饰一番,除了住得舒适以外也要看着美观。
在工匠们敢怒不敢言的怨气中,沈错心满意足地回了书房,找来解语商量成亲礼法以及聘礼的问题。
她是个急性子,要不是如今还有战事,大概恨不得一回来便与胭脂把亲成了。不过毕竟是第一次成亲,她没有经验,也完全摸不着头脑,总得先好好研究一番。
只是沈错这一研究更是头大,成亲的礼数本就复杂,从下聘到成婚少说也得几个月,更何况自古以来便没有两个女子成婚的先例,她只得叫来解语一块儿商量。
两个女子成亲,可谓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但沈错要做的事没人可以阻止。她要和胭脂在一起,便要光明正大、明媒正娶、昭告天下,解语深知她的性子,自然是半句也不曾劝阻过。
“胭脂的生辰还是得找霍梧桐再问问,否则不好算良辰吉日,不知霍梧桐这次会不会跟闻识一块儿回来,她要再不回来,就要耽误我下聘了。”沈错颇为烦恼,“还有那皇帝老儿不肯放司命和白泉来江南着实可恶,否则哪里需要我自己来操心这些?”
司命占卜算命,白泉又通实务,有这两人在沈错确实能高枕无忧。
“如今战事未歇,皇上自然暂时不肯放两人离开。不过我相信长公主不久就能平定叛乱,少主大可放心。只是您如今贵为郡主,成婚须提前报于宗室,此事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便是走个过场,他们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都与我无关。”
“话虽然如此,但能想个一劳永逸的由头敷衍过去,总好过与这帮老古董扯皮。”解语帮沈错出谋划策,“此事其实不难,长公主曾被传为天命之女,百姓因而对她涉政一事无不信服,久而久之,女子入仕便也叫人习以为常了。咱们如今只需如法炮制便可。”
“可我母亲当初花了十几年造势,我若等到那时再与胭脂成亲,恐怕黄花菜也要凉了。”
“只要长公主和皇上愿意帮您,此事又何须十几年?”
沈错一想也对,按着皇家的说法,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要是她那皇帝舅舅同意,又有谁敢反对呢?至于“说服”皇上的手段,那她手中可就多的是了。
经过这一次禹州之战,朝廷定然对天明教的风筝伞垂涎不已,否则也不会突然收紧司命与白泉的行动。反正她本就打算将这些都交出去了,此事拿来做个交易再好不过。
她与女子成亲对朝廷来说也是好事一件,不留下子嗣对皇帝来说有益无害,沈错如此一想,便觉胜利在望。
“如此甚好,待我立即修书一封寄给司命,让她见机行事。”
两人正商量得告一段落,门外便响起了胭脂的声音。
“沈掌柜,解语姐姐,闻识姐姐回来了!”
两人一听都是喜出望外,沈错一边忙不迭朝门外迎去,一边喜道:“来了还不快进来?在外面做什么?”
解语迟疑了片刻也跟着她出了门,两人刚到门口便见胭脂站在门边,而闻识领着几名锦衣卫站在院中,风尘仆仆、神情肃穆。
闻识见到解语只是微微一愣,而后面色沉重地看向了沈错,跪下身来:“郡主,微臣有事禀报。”
她身后几名锦衣卫也一同跪下身来,低头垂面,似有悲戚。
三人对闻识的表现疑惑不已,以她与沈错的交情,如此正式地以郡主相称着实奇怪。事出反常必有妖,解语和胭脂同时露出了思考的神情,沈错则是眉头一皱,压低了声音:“你说吧。”
闻识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以双手捧过头顶:“长公主殿下遭叛贼暗算,已于昨日薨殂……”
沈错听到“薨殂”二字之后便再也听不清闻识的话语,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柳容止死了,那她是不是要为母亲守孝三年?
若是如此,那她和胭脂的婚事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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