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还没告诉我。”尹喜并没有忘之前的问题，“我是知道，在你失踪的这段时间里陆压道君也在找你……但是他为何要大动干戈的来找你？”

　　尹喜问我，我也想知道。

　　“或许是因为女娲娘娘？”我随口说，“听说女娲娘娘的墓地不是坍塌了么？他可能想看看我这里有没有女娲娘娘的其他讯息？”

　　我是随口一说的，尹喜却没有随便听听了事。他咧咧嘴笑了，笑的有几分沉重。

　　在我的央求下，尹喜还是带我去找了陆压道君。我们以为他在山顶的水池尽头，可等我们到那里是他却不在。我们二人折返回妖怪洞，尹喜和我站在洞外，他用脚踏了踏被血染成赤红色的土地。往空荡荡的妖怪洞里看了一眼，尹喜小声问我：“这些全都是陆压道君杀的吗？”

　　“我看到的，是这样的。”

　　“你看到的？”尹喜甚是震惊，“妖怪洞出事时，你不说你在东海吗？你是如何看到的？”

　　这一点我也始终想不通：“可我当时确实是看到的了，说来也奇怪，我好像是……”

　　“如何？”

　　“我好像是通过陆压道君的眼睛看到的……或者说，我就是陆压道君？”

　　我知道我的想法很不正常，但当时的情况确实是如此。顺着陆压道君的视线，我看到了洞中发现的一切。虽然只是很短暂的一刻，可我知道我们两个的视线被连接到一起了。

　　尹喜听的是莫名其妙，他只是机械的重复了一遍我的话：“你说你就是陆压道君？”

　　“呵呵，很好笑是吧！”我自嘲的笑了笑，迈步往妖怪洞里走，“我也觉得很好笑。”

　　尹喜不太赞成我到妖怪洞里去，我的态度却十分坚持，他也只好作罢。尹喜点亮了火把，他先我一步走了进去。

　　三更半夜，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月宫里的嫦娥已经熄了灯，卯日星君还没有当值。凡人和仙人都是熟睡时，万野俱静，四处一片漆黑。

　　火把的光亮有限，照不到所有地方。只是我们脚下几步远的地方，已经是惨不忍睹。陆压道君的道法高强，所有的妖怪都是一剑封喉。地上满是蛟蛇妖怪的尸体和残骸，血浆早就凝固，变成了难看的暗黑色。

　　见到过如此场面后，尹喜也说不上什么了。我们往前走的时候，他忍不住频频抽气。等走到一个二十多米高的尸体堆时，尹喜屏住了呼吸。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感慨道：“陆压道君是疯魔了么？”

　　“你现在还能说他们是死有余辜么？”我问尹喜，“你还觉得我是感情用事丧失理智了么？”

　　尹喜没有说话。

　　我蹲下来，在尸体堆里翻了翻。尽量把他们的尸体拖出来一个个平放，我希望他们死的能有尊严些。尹喜过来帮我一起，他没有用法术，而是动手和我一起搬运……所以我才会说，这是一个神仙该有的善心和善念。

　　“这个小丫头喜欢小六。”一边搬运着尸体，我一边给尹喜介绍说，“小六受伤的时候，她一直照顾小六。这个小丫头帮我洗澡的时候告诉，她不想成仙，她只希望千岁成人后能嫁给小六……看样子，是不可能了。”

　　“那个小胖子，他做饭很好吃。他做的烧鸡，整个妖怪洞里的妖怪都佩服呢！”

　　“那个，那个，他们总和小六一起下棋。我看过几次，他们玩的很是不赖。”

　　“还有那个孩子，他跟我一样喜欢吃石榴。每次他去摘石榴，都会给我送一个。”

　　尹喜笑说：“你和他们都很熟……你总说的那个小六呢？他在哪儿呢？”

　　“在寝洞里。”我的嗓音暗了暗，“我带你去。”

　　被杀的都是蛟蛇妖怪，我没有看到老鼠精的尸体。把成堆的尸体处理好之后，我带着陆压道君去寝洞里。

　　从洞口到最里面龙岳的寝洞，这是血淋淋的一路。没等走近，就能看到洞中闪闪的光亮。尹喜想要先我一步进去，我身手拦住了他：“你在这里等我吧！”

　　“你自己去？”尹喜不是特别的放心，“朝歌，里面的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用不用我……”

　　“没关系。”我笑说，“如果是杀人不眨眼的妖怪，我再叫你进来也来得及。如果里面的是陆压道君……”

　　尹喜看着我，我说：“我想私下里和他聊聊。”

　　“好。”尹喜笑了笑，他把火把插在地上，“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我点点头，转身往寝洞里走去。

　　“朝歌。”

　　我走了没几步，尹喜就叫住了我。我回头看他，他满是大胡子的脸被火光照的很是温暖。此时他笑起来的样子，和他凡人时苍老的模样有几分相像，让我很是怀念……他笑着对我说：“朝歌，不要怕。”

　　“好。”我鼻子有些酸，故意大笑着说，“本星君，不怕。”

　　我和尹喜相识多年，很多话不用明说，我们也早就知晓了彼此的心意。我深了口气，转身往寝洞里走。一步跨进去，里面又是另一番天地。

　　记得之前我住在这里时，我总是和龙岳抱怨。抱怨他寝洞里的水晶板光线太强，抱怨他遮挡布料后光线太弱。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无论他如何弄都很难让我满意。

　　而如今的寝洞里，遮挡的布料虽都被利剑刺破，鲜血泼洒在上面，凝结之后折射出柔和的血红色的光亮很是舒缓。不刺眼，不昏暗，正好适合。

　　小六的尸体，就躺在石床的旁边。

　　在没见到小六的尸体时，我隐约还抱有一丝希望。可能在我的心里，我始终不愿意相信陆压道君会是滥杀无辜的人。虽然他总是冷言冷语冷眼旁观，看着和尚被杀他也不愿出手相救……毕竟，亲自杀人和看人被人，还是有区别的。

　　还是有区别的。

　　尹喜总说，修行之人要尝遍人生六苦，要经历生离死别。只有如此，方算看破生死，才能大彻大悟。我算是幸运的，我直接化成人形，那些全都未曾遇到过。可现在第一次见到自己认识的人死掉，已经没有什么词语能形容我的心情。

　　难过？伤心？心痛？

　　全都有，又不止这些。

　　我抱着小六的尸体，他的身上冰凉冰凉的。因为气脉断了，他额头上的犄角也变的干瘪。曾经爱笑的小脸上毫无生气，一双小眼睛紧闭着，再没有一点温度。几个时辰前还在海边开我玩笑的孩子，就这样死了。

　　被陆压道君，一剑刺死了。

　　“嗨。”我终于哭了出来，总算觉得心里畅快了些。抱着小六我大哭大笑着说，“我是丑八怪神仙啊！我回来了，我找到你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我是丑八怪神仙啊！你起来啊，你起来笑话我啊！小六？”

　　无论我说什么，小六都没有动弹。妖怪没有魂魄，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我哭的满脸是泪，我觉得很疼，又说不出是哪里疼。我想大声嘶吼，却喊不出声。扯掉了手腕上尹喜给我包扎的伤口，我硬挤出血来给他：“喝吧！好孩子，喝了我的神仙血，你就能好起来了。和上次一样，你会好起来的……你记得吗？上次你受了重伤，也是我救好了你的。这一次，我依旧可以。”

　　我蹭了小六满脸的血，但是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不肯死心，继续喂血给他。我的情绪激动，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动静。不知何时陆压道君走到我的身边，他开口问我：“朝歌，你在做什么。”

　　“我救不醒他。”我委屈的嚎啕大哭，“我该怎么办！我救不醒他！”

　　陆压道君弯腰想要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他的话极其冷漠：“只是个妖怪，死了就死了，你救他干什么？你还用你的血救他，你……”

　　“你知道什么！你懂什么！”我一把推开陆压道君，顺势照着他的脸上给了他一巴掌，“妖怪又如何？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个孩子！是个五百多岁的孩子！你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要杀这一洞的妖怪？你是陆压道君，是大仙，是大神！他们这种小妖怪，能影响到你什么？为什么你就那么容不得他们？”

　　我给了陆压道君一耳光，对此我并不后悔。我觉得非常不解恨，我很想再痛打他一顿。我想打醒他，我想打疼他……对此我很怀疑，我怀疑他是否有心肝，会觉得疼。

　　陆压道君身上应该是穿着下凡时的那件白衣，和下凡时不同，他浑身上下浸满了杀气。那样凌人的气势，就算打他的是我，我反而觉得自己被他的气势所伤。经过一晚上的杀戮，他身上的衣服只有衣角沾了些血渍。我看了下那血液的颜色，发浅，发淡，血渍上有淡淡的香气，应该不是蛟蛇妖怪的。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陆压道君，他还是那副英俊模样，却好像和之前有很大不同。他手里拿着一把剑，站在到处是血的妖怪洞里，仿佛沾染了龙岳的邪气，我分不清他是神是魔。被我打了一巴掌，他还是没多大反应。用手摸了摸被我打过的地方，他什么都没说。

　　“说话啊！说点什么！”我很怕他的沉默，比梦里还要害怕，“随便说点什么回答我啊！你就这样杀了这么多的妖怪，你杀了这么多我认识的朋友……你不是要找我吗？你不是让他们交我出来吗？你说话啊！骂我也好，打我也好，怎样都好……陆压！你给我说话！”

　　这可能是我第一次不管不顾的当着他的面叫出他的名字，喊出来之后，我和他都愣住了。陆压道君看着我，他眼底有着我摸不透的温度。隔了许久，他才有了动作。

　　当着我的面，陆压道君从容淡定的收起了自己的剑。杀过了那么多的妖怪，他说出口的话依旧是云淡风轻：“本君是来救你的。”

　　我愣住了。

　　“他们抓了你，伤了你，还想要吃了你。”陆压道君眼神睥睨的看了看妖怪洞中的满地尸体，冷声说，“本君杀他们都算便宜了他们。”

　　“他们，死不足惜。”

　　说完，陆压道君转身往洞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