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nk href="/r/book_piew_ebook_css/6768/509936768/509936790/20200509142102/css/" rel="stylesheet" type="text/css" />秃笔翁微微一笑,对令狐箫道:“贤侄,适才你说颇好书之一道?”
令狐箫茫然不知其意,应道:“小侄自幼喜爱。”
秃笔翁道:“这就好办了。”
他右手从桌上提起那只如椽大笔,凌空虚写了四字,道:“贤侄,这样可好?”
令狐箫恍然喜道:“前辈高义,晚辈心领了,岂敢不遵。”
旁观众人大惑不解,不知二人说些什么。
丁若男嗔道:“三伯伯,在空中鬼划符一般,算是什么?”
秃笔翁笑道:“小丫头便会胡说,真的教人笑掉大牙。”
令狐箫道:“丁兄,方才前辈虚空以狂草急书,无怪你不认识。前辈前面所写四字是‘论书代剑’。”
丁若男道:“哎呦!卖弄学问么?这样不好,你们论书谈艺,我们这些不学无术之人坐在一旁,岂不无聊?我看,你们干脆下场打上一架,谁赢了谁……”
丹青生笑喝道:“若男,休得胡闹。你三伯伯这个主意,确乎不错,免得抡刀舞剑,一个不小心,伤了和气。”
秃笔翁问道:“谢大侠,你以为如何?”
谢子云此时又喜又愧,喜的是如此一来,比试不过是应个景儿。愧的是自己于琴棋书画均是一窍不通,又要仗令狐箫出力。听得秃笔翁发问,当下连忙应道:“前辈厚意,晚实没什么话说。”
令狐箫问道:“只不知前辈……嗯……怎生论法?”
秃笔翁以手捻须,大笔不断凌空虚划,沉吟半晌,方才道:“夫书有神、气、骨、肉、血;五者缺一,不成为书,其后,书分四体——真、草、隶、篆;笔有八法——侧、勒、努、趯、策、掠、啄、磔;晋宋而下,分为南北。南派以钟繇及“二五”,僧虔以至智永,虞世南为盛,北派田卫瓘、索请及崔悦、卢谌、高遵、沈馥、姚元栋、赵文渊、丁道护以至欧阳询、褚遂良为昌。南派长于石牍,北派长于碑榜。南派字迹,但寄缣楮,北派字迹,多寄碑版。千年以来,书虽是雕虫小技,壮夫不为,但笔划纵横、若坐、若行、若飞、若动,笔情墨相,微忙惨淡,有丰致,有缥缈大道存乎其中。论书,咱们这个题目出得太大了,太大了。”
令狐箫恭声道:“是。”
秃笔翁沉吟半响,又道:“贤侄,历朝历代之书,如恒河之沙,不可胜数,你学的是那一代?“
令狐箫道:“晋人书取韵,唐人书取法,宋人书取意,晚辈最喜晋人之作。”
秃笔翁点头道:“不错,不错,晋人之书变古制今,气韵生动,令尊及贤侄父子一般的胸襟如海,不拘世俗,肆狂豪放,自当喜欢晋人取韵之书。”
令狐箫谦道:“前辈谬赞,实令晚辈汗颜。”
秃笔翁又道:“晋人中,以一钟二王成就最高,贤侄你——?”
令狐箫道;“钟太傅博取众长,刚柔兼备,点画之间,多有异趣,结体丰茂,出手自然,可谓幽深无际,古雅有余,秦汉以来一人而已。而“二五’父子形体自立,兼掩南北,正如僧虔所言:‘变古制今’惟右军,大令尔。至今犹法钟、张也。诚哉斯言。”
秃笔翁追问道:“二王’之中,你更重何人?”
令狐箫沉吟道:“羲之以骨胜,献之以媚胜,书之一道,首重风骨。更兼王右军对后世影响极大,虞世南得其美韵,而失其俊迈。欧阳洵得其力,而失其温秀;褚遂良得其意,而失于变化;薛稷得其清,而失于窘拘…….后人各得一体,而不能独专其美。若是非要分出高下的话,晚辈更为推崇
“大王’妍美流利,雄强多变。”
秃笔翁又问道:“山阳道上,集谷修褉,蚕茧纸、鼠须笔,王右军乘兴挥毫,作一法书,曾被米芾誉为‘天下行书第一’你可知那是……?”
令狐箫道:“天下行书第一”,之誉真是再恰当不过。那是王右军四英毕臻,五谷交融之下所作。晚仰之间,乙为阵迹,便是王右军本人,因为情随事迁,他日更书数十百本,亦不及之。正是《兰亭集序》。”
秃笔翁对令狐箫博闻强记,见识超人已极为欣赏,故意为难,又道:“你可知有人说这《兰亭集序》并非右军所书?”
令狐箫正色道:“持此论者,不过是见此书无一丝隶味,殊不知这正是王右军跨越前人,变古制今的大宗师气派。”
秃笔翁赞许道:“不错,你倒真可算是王右军的知己了。”
说话间,他提笔虚空连书数字,问道:“贤侄,你可识这是哪一本‘兰亭’?”
丹青生,丁若男、谢子云三人这一次凝精聚神,细看之下,见写的是“永和九年”四字,正是《兰亭集序》开初几字,笔划间圆美滑润,别具笔意。
丁若男低声问丹青生道:“义父,什么叫‘哪一本兰亭’?《兰亭集序》不就是王羲之所书一本吗?”
丹青生亦低声笑道:“傻丫头,兰亭真迹当然只有一本,但哪里找真迹去?”
丁若男道:“怎么?”
丹青生道:“当年王右军七世孙,阵代书家智永,因是和尚无嗣,便把<兰亭序》传交弟子辩才。贞观年中,唐太宗仿摹‘二王’真迹尽遍,独缺《兰亭序》,三次召辩才查询,辩才均谎称不知。于是太宗派御史萧翼伪装商客,与辩才交往,乘隙窃去。真迹入内宫后,唐太宗命赵模,韩道政、冯承寿、诸葛贞四人各临摹数本,分赠太子,诸王、近臣。待到太宗驾崩,真迹便殉葬昭陵,传世仅靠临摹诸本了。”
丹青生虽不擅书,但书画相通,是以对这些掌故也略知一二。
丁若男听得出神,说道:“那么现在就只有赵韩冯诸葛四人所摹之本了?”
丹青生笑道:“说你是傻丫头,你还真是傻丫头。唐初书家中,如欧、虞、褚、陆等、谁没有临本?不过,现在存世的,公推以《东阳兰亭》《颖上兰亭》《国子监兰亭》、《上党兰亭》四者为佳。”
丁若男含笑不答,心道:当时我抢得四本‘兰亭’,悄悄送给三伯伯,但见他目瞪口呆。心头得意,却也不点破,只道:“义父,三伯伯此时书的,却是哪一本“兰亭’?”
丹青生笑道:“男儿,这可把你义父难倒了,也许谢大侠知道?”他转头看谢子云。
谢子云急忙摇手道:“前辈见笑了,不要说哪一本《兰亭》,今天之前,就问我什么是《兰亭》只怕晚辈也答不上来。”
丁若男低声:“不知令狐兄知不知道?”
她与令狐箫互称对方为兄,叫惯了嘴,虽然现在身分揭露,仍然改不过来。
只见令狐箫略作思忖,说道:“前辈所书,可是《上党兰亭》。”
秃笔翁“嗯”了一声,显见令狐箫已答对。他又提笔,凌空虚写,道:“你再来看看这几个字?”
他这几笔又与刚才不同,但见笔力清挺,散淡潇洒,便如一羽衣仙人当空而舞一般,教人看了说不出的舒服。
令狐箫应道:“是《国子监兰亭》。”
秃笔翁应道:“嗯”了一声,显然令狐箫又答对了。此时别说谢子云,丹青生对令狐箫佩服得无以复加,便是那好胜心强,刁钻任性的丁若男心中也不知叫了多少声好,满面生辉,一双美目脉脉含情地看着令狐箫,钦佩中更含有一种甜蜜之意。
秃笔翁提笔又写了数字,却不待他发问,令狐箫已抢先答道:“这几字虽然字划若丝发,形模不完,但空灵动容,神骨超异,这是《颖上兰亭》。”
秃笔翁提笔又书数字,只听令狐箫不断赞道:“永’字这一钩挑起,好!‘乐’字更是妙不可言,这是《东阳兰亭》,遒劲深穆,浑圆古厚,晚辈以为四种兰亭;以此冠,前辈以为如何?”
秃笔翁眼中赞许之色,愈来愈浓,至此更是溢之于颜色,哈哈大笑道:“故人有后,故人有后,哈哈,贤侄,于书之一道上,你已是青出于蓝了。”
丹青生亦笑道:“还有‘酒’!”令狐箫恭身道:“晚辈不敢当。”
秃笔翁笑声一止,又道:“贤侄,老夫还有一事相询?”
令狐箫道:“前辈请讲。”
秃笔翁道:“不瞒贤侄说,书界前人中,老夫最推崇的乃是张伯高……”
令狐箫吟道:“张旭三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前辈说的可是‘草圣’张旭?”
秃笔翁兴奋之色,溢于言表,道:“正是,正是张旭。
贤侄,你以为张伯高如何?”
他适才说是与令狐箫“论书剑”中倒有一大半是考令狐箫之意,一番考论下来,此时这一问才当真有共论之意了,甚而至于有求同之意。
令狐箫仰面向天,良久不答。
秃笔翁眼中又紧张又期待直看着令狐箫。
令狐萧道:“二王父子诸帖,行草夹杂,字与字间顾盼呼应,神韵相接,用笔巧拙相济,墨色枯润相合,意态活泼飞舞,最是洗练含蓄,浑然天成,清丽秀美,果不愧宗师气派。然张伯高便更为放纵,其狂草笔势连绵回绕,酣畅淋漓,运笔如骤雨旋风,飞动圆转,笔致入神入化而法度具备,端的有‘孤蓬自振,惊沙会坐飞’险绝之美,不愧一代‘草圣’之称。相传张旭见公主担夫争道而得书法,观公孙大娘舞剑器而悟书的神韵。前辈以笔代剑,融剑术于书法,果然高明之极。”
令狐箫十七年来素居箫琴岛,到中原不过短短数月,从未得见过张旭墨迹,他这一大番话,却是其母盈盈昔日教的,他方才沉吟良久,便是在回忆母亲曾说过的话,也亏他记性奇佳,竟然一字未错。秃笔翁却早听得老脸绽花,呵呵呵笑个不停,待令狐箫话一说完,便听得他高声道:“好好好!老朽这一关过了,哈哈哈哈….”
令狐箫连忙道:“多谢前辈!”
秃笔翁笑声立歇,道:“谢我干什么,你凭真本事过关,我又没殉和照拂于你!”停了停,又道:“不过你休要得意,过了老四和我这两关,却还有二哥那关没过呢!对了,你懂棋道不懂?”
令狐箫道:“晚辈只从家母处略学得一些皮毛,说懂是谈不上的。”
秃笔翁道:“那就好办了,二哥他早就没有丝毫武功了,十多年来专研棋道,咱们这便过去,你与他论棋代剑,看能否过最后一关。”
当下一行人步入后T,到得一清幽雅致的小屋前,只见门窗俱是敞开着,屋内一须发俱白的八旬老翁面对一块密密麻麻布满黑子白子的棋盘,双目紧闭,一动不动,恰似老僧入室一般。
丹青生轻手轻脚地进入屋内,只看了棋盘一眼,便“咦”了一声,又仔细看了一会儿,忽然高声叫道:“破了!
破了!终于让二哥给破了!”
令狐箫和谢子云听得如坠五里雾中,不知什么“破了”。
秃笔翁和丁若男则闻言大喜,一齐涌进屋去。秃笔翁高声道:“果真破了么?二哥,恭喜你啊!”令狐箫和谢子云紧随进屋,只见黑白子轻微地动了动嘴唇。秃笔翁急道:“十七年?二百三十六手?二哥,你说……”
话音未落,忽见黑白子“哇”的喷出一大口鲜血,将棋盘上的黑子冲得七零八落,随即便呼然倒地。
众人俱是大骇,只丁若男眼明手快,飞身扶起黑白子,未等众人惊醒过来,便听丁若男哭喊道:“二伯伯!二伯伯!……”
秃笔翁和丹青生似是大梦初醒,一齐伸手去探黑白子鼻息,又一齐悲嚎出声。黑白子已然气绝身亡。
憾哭声中,丹青生飞起一脚,将棋盘踢得凌空飞出窗外,黑子白子撒落于地。只听他大骂道:“呕血谱!呕血谱!谱!呕你他妈的血谱,你还我二哥命来!鸣鸣..….
原来是黑白子穷二十年之功,终于在第二百三十六着上,替刘仲甫扳回全军覆没之势,破了骊山仙姥的妙着,但他也因此呕血而亡!【沧浪客按:相传宋代围棋国手刘仲甫于骊山下遇着仙姥,奕棋一百二十着,刘全军覆没,当即呕血数升。此祺谱便被叫做“呕血谱”,向来无人能破,黑白子终于破解,却被丹青生大怒之下一脚踢散,惜乎!惜乎】
令狐箫谢子云二人亦甚觉恻然,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话才好。却见秃笔翁突然飞身出去,少顷拿着一块长约半尺,枯焦黑色,上面雕刻有花纹文字的木头回来,递给令狐箫,淡然道:“我二哥已然身亡,这一关你们不用过了。”令狐箫知这块黑色木头便是日月教圣物黑木令,接过后又递给谢子云,道:“谢堂主,你这便回黑木崖整顿日月教吧,今日之事,在下自会细细向前辈们言明。”
秃笔翁一愣,看着令狐箫,道:“你——?”
谢子云一把扯下面具,恭声道:“日月神教属下白虎堂堂主谢子云,参见二位前辈。”
秃笔翁淡然道:“原来是谢堂主,你去吧。”
谢子云冲黑白子的尸首叩了九个头,站起来看着令狐箫。
令狐箫道:“我要为二伯伯守灵,谢大哥重任在身,你先走吧,它日有暇,我自会到黑木崖来的。”
谢子云一言不发,冲众人一揖到地,转身飞奔出了梅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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