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件案子，江稻谷和蔡蓟展开了激烈争论。

　　两人的争论主要集中在本愿和尚的嫌疑问题上。

　　杀人之时，本誓守门，青叶守院，堵住了进入坐禅殿的唯二入口。本愿则飘然远去。

　　缄语和古德又为本愿作证，提供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本愿和尚一下子把犯罪嫌疑甩得干干净净。

　　但越是这样，蔡蓟就越是疑惑。

　　古人有言围城三面，敌自弃城。说的是给予压力，造就一种‘势’，从而在心理上逼迫对手作出某种选择的战术。

　　蔡蓟在佛眼案里也感觉到了这种‘势’，凶手，或者说哭泣者故意设下天窗和门这两条连接着无数可能性的道路，吸引警方在上面耗费精力，而嫌疑最大的本愿，却拥有难以推翻的不在场证明。

　　江稻谷的眼中，谁都是凶手，他恨不得把江小仙也抓过来审问。精神状态陷入狂躁。

　　“我们问妹妹，她已经破案了吧？既然都想出来了，还要我们干嘛？都快半夜了，赶紧弄完回家！”他不耐烦的说。

　　“你在做撒子？一直依赖妹妹，你会变傻的！”蔡蓟眼中闪过失望。

　　“破不了案，你立刻就死，有什么傻不傻的？送给哭泣者杀那才是真傻！”江稻谷吼道。

　　“你知道猪为什么又胖又蠢吗？因为从小到大吃嗟来之食，丧失了野性！你妹妹越是喂你吃饭，你就越肥，越没用！”

　　“你骂谁？你还不是一样！有哪件案子是你自己解决的？！”

　　“不一样！最起码，现在我选择拒绝！”

　　“你少骗自己了！妹妹已经救了你四次！这是不可否认的！”

　　两个人争得面红耳赤，像是激怒的公牛互相顶着。

　　周围的警察和僧人们根本听不懂两个侦探在争论什么，都以为案情推理出现了分析，于是悄悄退开，袖手旁观。

　　江小米捋起袖子，捏紧拳头，抑制住给这两头猪各一拳的冲动。

　　不齐心协力也就罢了，居然还能吵起来？

　　这时她忽然看见了蔡蓟眼里的坚持，是一种此前未曾见过的，让眼神分外明亮的坚持。

　　“我再也不会依靠妹妹了！”

　　“你不要命了吗？凭你？你觉得你头很铁？”江稻谷手指在半空中哆嗦，难以置信。

　　“兄弟，我就是头铁！你们走吧，我要一个人解决这件案子！”蔡蓟斩钉截铁的说。

　　虽然他始终保持着成熟稳健的状态，但此刻却倔强的像个孩子，高呼着任性的决定。

　　江稻谷快气死了，明明可以用更聪明、更便捷的方法解决案件，蔡蓟却偏偏要往墙上撞，即使等待他的是可以预见的头破血流。

　　这样难道显得很勇敢吗？

　　江稻谷觉得被侮辱了，他咬着牙齿，说不出一句话来。

　　蔡蓟，不是说好一起在妹妹的光环下苟且吗？为什么你一个人大义凛然的去了远方，留下自己这个看起来即狡猾又可悲的家伙！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混蛋！你背叛了我！”江稻谷反应过来，眼睛登时红了，劈胸揪住蔡蓟的衣领，恶狠狠的瞪着他。

　　“我们分道扬镳了，兄弟，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长颈鹿都没用！”江稻谷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明明能用灵巧的姿势让开，趁江稻谷打空的一霎反手将他的鼻梁打断，但蔡蓟没有这么做，反倒像把脸主动凑过去似的，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整张英俊帅气的脸扭曲变形，翻起白眼，趔趄着向后仰倒。

　　急剧晃动的视线稳定下来，仰面朝天，看见夜空中的星辰，一颗一颗，又小又冷，像是黄沙筛剩下的粗糙金粒。

　　“你，你……”江稻谷喘着粗气，胸膛里发出风箱般的嗬嗬声！

　　“随他去吧，这是他最后的尊严了。”江小米拉住了哥哥的袖子，劝道。

　　“但是我呢？”江稻谷指着鼻子苦笑：“我究竟算什么？”

　　“你？”江小米显现出困惑的神色，“你就是我啊，我也是你啊，两体一心的。就像左手和右手，大部分人必须选择成为左撇子或是右撇子，这没什么可自卑的，所以哥哥不要胡思乱想，我把答案全告诉你好了，哥哥是最聪明的！”

　　江稻谷沉默良久，摇摇头。“虽然你不在乎哥哥是聪明还是愚蠢——反正都没你聪明，但是哥哥很介意啊！什么时候能比妹妹聪明一回，是哥哥的梦想呢！”

　　用力揉了揉妹妹的脑袋，终于做了决定，让她先回去。

　　江小米叹了口气，看来把哥哥捆得太死也不好，索性松一回绳子，看他能收获什么。于是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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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要在地上躺多久？”江稻谷啐了一口，对倒地装死的蔡蓟说。

　　“不扶不起。”蔡蓟像僵尸一样直挺挺的伸出双手。

　　江稻谷用力拉起他，两人继续友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并肩查案。

　　查到凌晨一二点钟仍未有结果，眼里已密布血丝，终于支持不住了。

　　在怀山寺的禅房里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早晨起来，喝了悟道茶，吃了斋饭，养足精神。

　　“昨晚临睡前我反复琢磨，凶手为何要用血涂佛眼？”饭桌上江稻谷说起这个疑点。

　　“杀人追求的是无痕和迅捷，凶手却弄得坐禅殿像屠宰厂一样，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特别是血涂佛眼和将尸块拼成明王法身——至少需要多花一节课的时间。他究竟在掩饰什么呢？还是说这样做会让他感到心安？”蔡蓟点头同意。

　　“让我们慢慢推理：首先从时间上来看，血涂佛眼是在杀人前还是杀人后呢？在杀人前涂，或许是畏惧佛陀，想要蒙蔽佛陀在尘世中的具现之物。在杀人后涂，那纯粹是亵渎佛像了。”江稻谷一点点推进。他仿佛感觉到许久不用的推理思维从皱巴巴的状态复苏过来，逐渐滋润，变得饱满有力了。

　　“我有个推测，是和首座老僧讨论出来的，你看对不对，”蔡蓟摇头晃脑，说道：“凶手以血涂佛眼，是把自己代入佛陀的角色中，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斩杀‘邪魔’，再用‘邪魔’的身躯拼成明王法身。”

　　“这是走火入魔了？”江稻谷问。

　　“不像是走火入魔。佛陀忿怒，是因为发怒，凶手当时可能处于极度愤怒的状态，所以才会歪曲经义，杀死三人。”

　　“用人格学的观点，凶手的人格先在愤怒中扭曲，随后人格神化，把自己代入佛陀，把仇人当作妖魔，从而使行为显得正确，不违本心？”江稻谷算是明白了。

　　“对，标准的偷换概念，而且比原教旨主义还要狭隘凶残。”

　　“但是，如果用这种犯罪心理解析，凶手应该先以血涂佛眼，表示佛陀忿怒，然后行凶，那么，涂佛眼的血是从哪儿来的？”江稻谷忽然问。

　　蔡蓟嘴巴张大，一拍手，称赞道：“对！太对了！就是这个，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是这里！”

　　三名受害者趺坐悟道，是在双目紧闭的时候被连续抹了脖子。因为要杀三人，所以过程必须迅速、凶狠、致命。

　　那么从他们身上取血是不现实的，所以涂抹佛眼的血另有来源。

　　法医提取了dna，发现确实不是三名受害者的血液！

　　对比了寺内僧人，检测结果令人出乎意料，竟然是青叶和尚的血。

　　“喂，蔡侦探，不会是真的吧？小僧可没有杀人啊！小僧跟这三位大施主无仇无怨的，连他们昨日入寺的事情都不知啊！”青叶拉着他的袖子说。

　　“你这花和尚什么事干不出来？大悲胎藏界曼荼罗？”蔡蓟似笑非笑，伸出手抚摸他青瓦瓦的脑袋。

　　“你就别取笑我了，我以后还要结婚呢，算什么和尚。”青叶和尚连自称都不用‘小僧’了。

　　“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明天uc头条就是：震惊！花和尚聊骚女主播，背后死三人竟然不知！”

　　“哎哟，阿弥陀佛！”青叶苦着脸，大叫了一声。

　　玩笑归玩笑，蔡蓟一板脸，质问道：“你不会被人取了血都不知道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蔡侦探，我睡觉都反锁房门，若有人半夜从窗户进入，以针管取血，我身上一定会有伤口，并感觉疼痛。但近来周身无碍，不觉得被人取了血。”青叶和尚态度诚恳，即使这样说会加重他的嫌疑，他也好不避讳。

　　“你有没有献过血？”蔡蓟问。

　　“从不献血，小僧怕痛。”

　　“……你真是个极品，佛祖割肉饲鹰，你居然连针眼都不扎一个的？”

　　青叶和尚装作没听见。

　　片刻后，他眼睛有一瞬间的睁圆，似乎想到了什么，说：“前几日我伏桌上打盹，醒来后嗅到血腥味，一摸鼻子是流血了，但已干涸。当时头是埋在桌上的，桌面却无血迹，可能是那时候被取了血。”

　　“睡觉流鼻血，你梦见什么了？”

　　“梦到坐于山巅悟道，被他化自在天的天魔袭扰，遂流鼻血。”青叶和尚扯起慌来都是流畅迅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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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蓟和江稻谷私下商量。

　　“这家伙的话有几分可信？”

　　“没什么可信度，这些和尚天天修心，心境固若金汤，根本不为外人言语所动。每个都是慈悲和善的表情，连戴人骨佛珠的哑僧见人也是笑吟吟的，看不出来谁有异常。至于青叶是真涂血杀人，假被人嫁祸，还是真被人嫁祸，并未杀人——我觉得一半一半吧。”

　　“这不是废话？”

　　“哭泣者这次的设计理念就是分出无数旁枝末节、似是而非的路让我们疲于奔命，继续调查下去，一定会冒出更多的指向更加复杂遥远结果的线索了。”

　　“你的意思是？”

　　“我们回归初始，假设本愿和尚就是凶手，他是如何在本誓和尚的眼皮底下进入坐禅殿又离开的？解决了这个问题，一切能迎刃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