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十一:社会学家
江稻谷其实打心眼里讨厌枪械。
没有一种科技是为了屠灭人类而进步的,枪却是例外。
每当战争所牺牲的人数呈现量级跃升,都是和枪械的进步有关,从滑膛枪到步枪,再到狂风骤雨般的机关枪,收割生命的效率也在疯狂提升。
如果不是医学拼命追赶着枪械的进步,死亡人数则会更加夸张。
但这讨厌的东西握在手里,却给人一种巨大的安全感。
越强大、破坏人类躯体越方便的道具,给持有者带来的安全感就越多。
江稻谷翻动这把总部配备给他的t14左轮手枪,镀铬的金属构件流动着水一样的光芒,坚固的合金构件强有力的支持着杀戮能力,一如蛇牙里的毒素。
“虽然有枪,但是结果却更糟糕了,那家伙绝不会赤手空拳来找我,我倒是希望他拿拳头揍我一顿,而不是用枪和我对射。”江稻谷咧着嘴,把左轮收进皮鞘里,放进口袋。
t14沉甸甸的,压着裤袋,感觉很难受。
江稻谷又把它拿出来,放在手上,扭头对杜燕歌耸耸肩,“它其实是很沉的。”
“你要把它带在身边?”
“二十四小时,睡觉都要压在枕头底下。”
“那你怎么愁眉苦脸的,有枪还不好?”
“废话,有人想要我的命。”江稻谷瞪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你的破案奖金拿到了吗?”
抓获宋左亭发的破案奖金,江稻谷都拿到了近两千,杜燕歌自然不会少。
“四千,下个月发。头儿,我听说李队张队拿到一万,你连他们的五分之一都不及,不是太不公平了吗?”杜燕歌压低声音问。
“编制不一样,我不属于公安,没什么可比性。不过,我很奇怪,根据后续的调查,宋家给你送钱了,你为什么不收。”江稻谷觑了他一眼。
这家伙明明很缺钱,居然能忍住巨额财富的诱惑。
“有人要告诉我,辞职就给二十万,在你身边卧底,给二百万……我没敢要,如果是在别人手下干活,我说不定就收下了,但是你这个人太邪门了,我不想冒险。”杜燕歌苦笑一声。
“居然是这个理由。”
江稻谷点了点头,杜燕歌要是被收买,他和江小米设计的陷阱就暴露了。宋左亭如果出十倍的价钱,杜燕歌恐怕就从了,可惜永远不会有如果。
“头儿心是狠,但是,自古以来,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警察对犯人太好,离殉职也就不远了。我最近读了很多书,其中有一本上说,好人就像太阳,一直在向外界散发光和热,但是它本身却在逐渐枯寂,慢慢走向死亡。但是,即便它散发所有的光和热,也温暖不了整个冰冷的宇宙。因为黑暗虚空和无光的星辰不会反馈给它热量,只知道贪婪的汲取,现实也是如此,好人一出现,就很快枯萎,心灰意冷,因为没人反馈他们,没人报答他们。”杜燕歌努努嘴说。
“放屁,好人占大多数。”江稻谷反驳道。
“不不不,书上说,好人并不多,人是希望好人多,所以如此宣扬。为什么呢?因为好人一多,他们才会获得好处,这是一种索取,就像狼希望草原上的羊多,它们才能吃饱一样。同理,儒家宣扬礼教,统治者宣传忠诚,都是这种心理,前者希望‘被礼待’,后者希望‘被忠诚’。其实,为了需求让别人改变是一种自私的行为,如果需求的是多数人,少数人就会被奴役,如果需求的是统治者,国民的精神就会被奴役。”
“你看的究竟是什么书?”江稻谷唰的一下站起来了。
“我,我在旧书摊上买的,一个社会学家的书……”杜燕歌被吓了一跳,赶紧回答。
他愣了一下,头儿反应这么激烈,难道是某种歪理邪说吗?这可糟了。
为了避嫌,杜燕歌赶紧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皮发黄的小册子,封面上写着《社会膨胀论》几个字,将册子递给江稻谷。
“有趣。”他翻了翻,里面的观点很独特。
著作者李道夫认为,在食物短缺的年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因为单独一个人难以在恶劣的自然条件下存活,必须通过协作获取生存必需品。
当生活条件提升,衣食无忧后,社会中的人就开始呈现游离状态。
特别是贫富差距和权力划分将所有人分了层次,国王不会和乞丐交朋友,贵族瞧不起园丁,甚至连四肢健全的乞丐在残废的同行面前也会有一种优越感。
整个社会都随着人的分散、歧视和隔绝而膨胀。
网络的产生进一步催化了膨胀。
许多人在社交软件上关注成群,现实中却好友寥寥。
精力和情感离开现实,投入到虚拟世界中企图收获些什么,但那些都是虚幻的数据罢了。
但它提供的满足感却是真实不虚的,因为主导人身体的是精神,本就异于物质构成的现实,所以这种满足和现实好友提供的满足不相上下,甚至在某些方面还要超过。
精神的满足感造成了许多人对现实有了错误的判断,没有及时终止这种膨胀,任其发展。
李道夫在著作的最后写到,膨胀是社会发展的阶段,好坏并不明显,但有一点非常令他在意。
那就是人格的进化。
人的本体在几百年几千年内已没有了太大的进化可能,飞天遁地的超能力不会进化出来。
但是精神却是可以依托于网络,呈现飞跃式的进化。
人使用网络取代了很大一部分社交功能,在网络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紧密,交流频繁,是一种新的发表意见,寻求共鸣的方式。
但是,人在现实中受到法律和道德的约束,在网络中却少有束缚。
在网络上,人可以肆无忌惮的谈论性和暴力,辱骂和诅咒,人的精神戴上了一层面具,阻隔了道德、羞耻感和法律意识。
没有了约束,精神的进化便有无限可能,虽然这种进化类似于变异。
李道夫提起他在网络上曾经偶遇过一个奇异的人格,虽然这个人格还很幼小,猜测不超过十岁,但是观念却令人不寒而栗。
这个人格认为鲜花的美好在于绽放,人性也是一样,而悲惨的世界能够得到拯救的方法,只能通过大量人性的绽放才行。
鲜花需要细心培育方能盛放,但人性,只需要特定条件就能绽放了。
李道夫查到他的浏览记录里有很多关于‘牺牲’的新闻。
汽车迎面撞来,母亲将孩子推开,自己被车撞死。
洪水淹没了学校,老师让学生先走,自己被水冲走。
等等。
有一段相关的发言:“蜡烛不被点燃,黑暗就无法驱散。倘若蜡烛发出抗议,它会保存完整的身躯不被烧成灰烬吗?不会,人类依然要将它无情的点燃,就像屠宰场里的猪虽然哀叫,还是会被端上餐桌一样。所有被称为‘牺牲’的,前置动机都无关紧要,处于末尾的‘结果’才是令人铭记又真正起作用的部分。人类无需关心蜡烛和猪的抗议,随意将其点燃或是杀死--这就是‘牺牲’的真谛,为了点亮这个黑暗的世界,必须牺牲一些东西。我愿做那个点蜡烛的人。”
看到这里,江稻谷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这种不可预知的人格比杀人魔更加可怕。
社会学家李道夫?江稻谷搜索记忆,没有什么印象,
翻到最后一页搜寻出版信息,发现没有定价,联系到这本书的糟糕纸质和排版,应该是找小出版社自费印刷的。
既然是自费印刷,大概会在身边人和朋友中传发,不会流传到太远的地方,这个李道夫很可能是千京市或者省内的人。
印刷时间在二十年前,其非凡的预见性不得不令人赞叹。
江稻谷忽然有一种强烈想要见一见他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