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勘察的进行，江稻谷开始意识到被害者张青霖的精神世界很不一般。

　　譬如，衣橱中的衣服是按照从大到小降序排列的，拉开衣橱抽屉，棉袜叠好后码成一排，黑白两色。

　　二十六双白袜子，十八双黑袜子，一共八十八只，按照钢琴键位排列。

　　另外，书房书桌的最上面，放着一只皱巴巴的苹果，看样子至少放了有一年半载，没有腐烂，应该是喷了防腐剂故意让它风干的。

　　除此之外，家里还有许多类似这样的布置。

　　江稻谷着重调查了书桌，桌面和抽屉都细细翻找过了，却没有发现有用的东西。

　　他站住想了想，屈起指节，敲击桌面各处，有一块巴掌大小的地方发出空腔特有的咚咚声。

　　“这里是暗格？”林青原在一旁问。

　　“是的，刀借我用。”

　　江稻谷接过来一把警用匕首，在木板上刨挖，很快破开一层，却没法继续挖开，底下是坚硬的铁板。

　　原来不仅有暗格，还是金属的。

　　“去搞个电锯锯开？”

　　“不行，既然张青霖用了钢板，恐怕内部有自毁装置，不能蛮力破坏。”

　　江稻谷双手撑住桌面，凑近了搜索暗格机关。

　　他想了想，过去在侦探游戏里看过一种左右抽屉配合拉开带动机括的暗格，但是这张书桌的抽屉拉开时并没有发出机括触发的声音，应该不是游戏里的那种。

　　接着，他用匕首在桌沿底部刮了一圈，都是木质，没有机关存在，难道要将整个桌子拆散了查看？

　　正踌躇间，他的目光落在左上角的笔筒上。

　　这是一只常见的黑色金属网笔筒，里面放了原子笔、钢笔、直尺等等文具，伸手想移动它，笔筒却像是被强力胶沾在桌面上一样纹丝不动。

　　江稻谷没用蛮力，只轻轻一旋，噗通，有什么东西掉进抽屉里了！

　　拿到灯光下，是一本硬质封面的日记。

　　翻开，字迹潦草，夹杂着大量不明意义的素描画，也有极少数认真书写的字段。

　　日记中的素描画无一例外，都是以人的侧脸为基准的肖像画。

　　没有头发，也无表情，瘦削且干枯，像是没有生气的石膏模型似的，笔触多集中在头部，更准确的说法是脑内。

　　有的脑内生长出在热带雨林里都难得一见的怪异花朵或是扭曲菌块，蜈蚣似的多足昆虫在脑壳上爬行，令人毛骨悚然。

　　有的密布狭长的瞳孔，又有无数蕨类植物似的蜷曲羽毛向后伸展。

　　有的则是无数斑点和小方块排成规整的序列，从大脑中心向外辐射，脑壳上还盘踞着一只脖颈弯曲的鲜红色怪鸟。

　　有的脑内云蒸雾绕，气泡翻涌，脸孔产生重重幻影……

　　“这，这什么鬼东西？”林青原看得瞠目结舌，只觉头皮发麻，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

　　“人在清醒的时候可不会画出这种东西来。”

　　江稻谷面色凝重，继续向后翻，日记上都是些前言不搭后语的怪话，不明意义，唯一能看懂的是对一些哲学名家的批判。

　　张青霖会用一两页的长篇论述去批判伊壁鸠鲁、芝诺或是海德格尔等名家的某句名言。

　　江稻谷也搞不清楚张青霖是真的有水平还是疯得够厉害，也没有多看，阖上笔记本放进口袋里。

　　这时，张克轩提着设备走进来对他们说：“我发现这里有很多针孔摄像头！”

　　经他提醒，江、林两人开始搜索书房的角落和阴暗处，手电一照，果然有镜头的反光。

　　“书房里有超过四个摄像头，外面则更多，是装修时嵌入墙体的吗？那么墙里应该排了很多线，连接着储存终端，去检查他的个人电脑，一定会有收获。”

　　“我去检查过了，摄像头连接线经过集成输送进电脑里面，但电脑加了锁，暂时没办法打开，要把主机带回局里去破解。”张克轩回答说。

　　在他拆卸主机的当儿，江稻谷摸着下巴，眉头紧锁。

　　张青霖的精神世界很古怪，而且喜好监视，或许……

　　他猛地抬头，看了林青原和张克轩一眼，“我们去查张青霖事发前开的那辆车，上面或许有位置隐蔽的针孔摄像头！”

　　“对啊！按照他的性格，车上也会放监控，说不定，决定性证据就在那辆车上！”林和张语气激动，他们看到了破案的曙光！

　　那辆车虽然已经检查过多遍，但针孔摄像头位置足够隐蔽的话，不是那么容易发现的。

　　三人匆匆赶回警局，立刻前往车库调查张青霖事发前驾驶的suv，搜寻了足足两个钟头，才在车内后视镜的柄部找到了针孔摄像头，拆开车顶夹层，发现了采集卡、储存卡等一套装置。

　　摄像头是对准车内的，所以女助手吉嘉在张青霖脖颈上穿针引线的动作被拍了个正着，它距离前座椅只有四十公分，那么即便合金线做过哑光处理，也能清晰可见的拍摄下来。

　　……

　　再次提审吉嘉。

　　见到录像证据，吉嘉如同掉入开水锅的青蛙一般跳了起来，手铐脚链哐啷作响，这个头发干枯、眼窝深陷、一天之内像是苍老了十岁的女人哑着嗓子说：“不，不！怎么会，怎么会……”

　　她凄婉表情凝固在脸上，片刻后又颓然跌坐回椅子。

　　女人掩面哭泣，肩膀抽动得厉害，断断续续的话从指缝里传出来，“为什么，为什么还会有录像，这跟说好的不一样，你骗我！你这个骗子……张青霖他就是个恶魔，恶魔！我不想活了……”

　　她扯动锁链，额头砸在桌面上，发出吓人的响声，站在身后的两个刑警赶忙拉住她。

　　“积累了很长时间的恐惧集中爆发出来，现在她的精神趋于崩溃，你们盯着点，别让她自残。”

　　站在审讯室外的李队对身边人说，又叫来两个法医给吉嘉治疗。

　　审问的活儿交给了江稻谷和林青原，找到决定性证据的是他们，现阶段最有发言权，问出的问题也能直击要害。

　　江稻谷是第一次直面吉嘉，对方瞅着是个少年人，眼睛里也情不自禁的闪过一丝异色。

　　“我是fpg的人，就把我当成普通刑警就好了。”他用平缓的语气做开头语。

　　吉嘉埋头不语，神色憔悴，眼睛灰暗空洞。

　　“之前我妹妹的话你还记得吗？那个时候你如果自首了，配合警方工作，就可以减刑，结果你没有，所以现在，你觉得自己彻底完了，是不是？”

　　吉嘉依旧沉默不语。

　　“我们发现张青霖在这个案件中有过错，所以量刑会酌情减轻。另外，你还有最后一个配合警方的机会，能让你从死刑减成死缓、无期，在监狱表现良好的话，一二十年就出来也不是不可能，活着和自由，难道不比什么都重要吗？”江稻谷趁热打铁。

　　吉嘉的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说，是谁唆使你杀害张青霖的！”林青原一拍桌子，厉声问道。

　　吉嘉身体一哆嗦，脸色变幻不定，终于还是开口了。

　　“是一个邮件。”

　　“网络邮件？”

　　“不是，是快递邮件，有人寄给我的，里面有一份犯罪计划书，和那根线……寄件人写着，他会在暗中帮助我杀人，确保不会出问题……他这个骗子！他骗了我！我不该杀人的，我不该的，现在什么都晚了……”

　　说到最后，吉嘉的情绪又变得激动起来，声音嘶哑，像是宣泄似的埋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