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宋盐石立下退避三舍的约定，几天后，江稻谷听说宋雪晴回学校上课了。

　　心里惊叹，那老狐狸果然有些手段，这么快就为孙女肃清障碍，让她能够安心读书，享受校园生活。

　　宋家旁枝成员的下场可想而知，那些刺头和跳得厉害的家伙，都被捋得干干净净，其中有多少腥风血雨不得而知。

　　现在宋盐石腾出手来了，江稻谷不担心这老狐狸会撕毁约定转头来对付他，因为他手头也很空闲。

　　学校里的事情，除了宋雪晴回归外，前座的小女生自从上次喊出‘我不会放弃的’之后，两人的关系越发尴尬。

　　每次她转过头，江稻谷都会移开目光，有种想要逃跑的冲动。

　　虽然皮厚如鼓，但脸上还是一阵一阵的涨热。

　　这种状态却让江稻谷感到很奇怪，他开始变得‘正常’了。

　　是羞耻感的回归。

　　从追凶时的无情凶狠变回有着羞耻心的正常人。

　　但他又有些迟疑，担心自己没法随时进入那种状态。

　　“我是正常人吗？还是怪物吗？算了，只要别人是正常的就行了。”江稻谷有些苦恼的捂着额头，暂时抛开对心理状态的疑惑，并且仅仅几秒钟后他就决定不再纠结这些事情。

　　谢纸鸢看到他神色变化，知道这个奇怪的家伙又有心理波动了，而且多半和迷茫、思考此类的想法有关。

　　但是到底为何迷茫，为何思考，却没有一点头绪。

　　没有办法理解，那么究竟该怎样让关系更进一步呢？谢纸鸢觉得她像是被关在了门外，坚固无比的大铁门拒绝着一切想要进入其中的活物，从门缝里流淌出刺骨寒气显示出那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冷酷环境。

　　沮丧在女孩心中蔓延，她也试过寻求更加简单坦率的交流方式，可是江稻谷拒绝和别人分享内心的想法，还进行了巧妙的伪装，不坦率到令人气愤。

　　好友都劝她放弃，列举出种种倒追的坏处，但她明白，放弃了就再无可能了。

　　另一边，江稻谷恢复常态，低头翻看李道夫的手稿。

　　因为经过反复删改，看起来有些零碎。

　　纸页散发出一股陈腐的味道，碳素墨水依然顽强地刻在纸面上，那股思维所产生的震撼人心的力量几乎透纸而出。

　　江稻谷不敢拿指腹摩挲，生怕抹糊了这些珍贵异常的字句。

　　李道夫在二十年前遇到的那个人格已经没法追踪。

　　是生是死，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得到纠正，还是更加扭曲黑暗，都不得而知。

　　李道夫在手稿里写到，人格的进化是非常可怕的，因为首先舍弃的是人类的思维模式。

　　许多人所崇拜的，人格化的神，遵循的也还是人类的思维模式。

　　发动大洪水的诸神，在惩罚之前，让诺亚制作方舟，给天地间的生灵留了一线生机。

　　悲悯疾苦也好，惩奸除恶也好，都含有人类思维的因子，它本就是人幻想出的虚幻之物。

　　但是神格化的人，也就是人格进化后的存在，却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李道夫又拿太阳作比喻。

　　假使地球与太阳的距离缩短了一半，炽烈的阳光使得大地焦裂，万物成灰。

　　但是太阳不会停止发光，因为它原先的仁慈并非本意，后来的屠戮也不源于憎恨或是追寻某种合理。

　　它只是一颗发光的大火球，在物质层面，人类也不是人类，而是碳基化合物的聚合体。

　　又比如人类豢养宠物，泰迪犬出生要被截去尾巴，杜宾犬几个月时要被割去一半耳朵，没有什么理由，只是为了好看。

　　那么倘使有一种豢养人类的超高等灵长类动物，要割去所有人类的耳朵，只是觉得好看，不也是合理的吗？

　　所谓的不合理，只是同等层次的精神之间的约定，而对于不同层次的精神来说，因为意识形态相异，所以双方的合理与不合理都有可能相悖。

　　江稻谷看了一会儿，合上手稿，抬起头发现谢纸鸢还在往他这边看，目光在手稿和他的脸上反复，已经偷看半天了。

　　“你想要理解我吗？”江稻谷忽然问。

　　谢纸鸢瞪大了眼睛，愣了片刻，旋即用力点点头。

　　‘理解不能’是她碰到的最大难题，如果能够理解……

　　她忽然间有了信心，眼睛因此变得格外明亮，连声问道：“我该怎么做？怎么做？”

　　江稻谷把手稿递给她，“看懂这个，距离理解我就很近了。”

　　谢纸鸢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小心翼翼接过纸页发黄的手稿。

　　十分钟后，她转过脸，神采飞扬，“我看懂啦！”

　　“真的？”

　　“假的，根本看不懂……”她的语气低落下来，咬着嘴唇，把手稿还给他。

　　李道夫这本手稿不是写给初学者看的，文字间夹杂着太多术语和理论，就连江稻谷也要一边查专业网站一边阅读。

　　“为什么人和人之间不能相互理解呢？我理解了别人，却无法从别人那里得到相等的理解，若是费力去构筑双方理解的渠道，难度又要翻倍，况且理解不代表能认同，距离同舟共济的协同更是遥不可及……说到底，人是以个体独立的形态存在的。”江稻谷收起手稿，低声道。

　　“如果，如果一起努力的话，最终一定能互相理解吧？你说的协同，也是可以做到的吧？”谢纸鸢语速飞快，太复杂的东西她不懂，但她觉得江稻谷刚才的话是可以反驳的。

　　“是的，是啊，如果一起努力的话，一定可以取得理解，可以更加交心，但是不行，我的仇家就要回来了。”

　　“仇家？”

　　“你死我亡的那种。”

　　“天啊，怎么会……”

　　谢纸鸢吃惊地掩住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有人要杀他？

　　“离我远点，不要在公共场合跟我说话，我担心那人会迁怒到我身边的人。如果有一天我突然不来上课了，那就是仇家回到千京市的时候，如果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回来，就把我忘掉吧。”

　　江稻谷很罕见的多说了些话，省得谢纸鸢冒冒失失尝试接近他，警察殉职是常有的事情，是存在的意义，若是牵涉到无辜者，存在就没有了意义。

　　谢纸鸢忽然觉得呼吸艰难，她怔怔的看着江稻谷，心里不停的在问，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可事实就是如此。

　　“是担心我的安全吗？”女孩垂下眼睑。

　　“也怕你添乱，所有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是时候让她彻底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