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百三十四章 枉为读书人
说着说着,冯之韵反倒委屈了,一屁股又坐回去,捡了一块儿酒酿梨子吃了,吃完便开始嘟囔。
“那我这天生好眼力能怪我了?我随便评一句他们也可以不信,谁让他们都信呢?既然他们都信我的,我又不会平白说谎,你自己不想着证明,自己窝着埋怨我,也不知是何道理。”
武娘子缓缓地放下扫把,竟是被他给说服了,偏头见着大宝带着有些失魂落魄的夫君进来,不免有些担心。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连一穿着补丁衣裳的书生走进来。这书生模样消瘦,但眉眼间还是可见天生的傲骨。
武生走到冯之韵面前,对方盯着他看了会儿,认出来也只是扭头不满哼声。
“听公子一番话,在下羞愧难当。”武生朝着冯之韵深深地行了一礼,歉意道,“误会了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冯之韵用小眼神瞄了他一眼,悻了一会儿,也不再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指着昌立方还举着的画道:“那这画一百两,你卖不卖?”
武生见着冯之韵如此,愣了下,自嘲笑了笑:“公子当真是心胸宽阔,与他人不同,这画公子若是喜欢,在下就送给公子了,就当做是赔礼。”
“别!”冯之韵伸手拦了下,起身道,“这银子该给还是要给,免得你又说本公子仗着家势欺负你,或是听了亲近之人的话唬你。再跟你说一下,我是我,乡君是乡君,她使唤不动我,我也不会听她什么话。”
武生不好意思地应道:“是,冯公子说的是。”
“这画就归我了,银子赶明有人会送来。如果没人送来,你可以去找乡君说理,她一定会帮理不帮亲。”
冯之韵瞟了郭云云一眼,气鼓鼓地从昌立方手中将画给收了,让他又打开了其他几幅,都随意瞧了几眼,面色无波,扭头跟武生说。
“其他的不行,流俗不精。你的字倒是比画要好那么一些。”
武生愣了下,未说话。
常乐闻言揶揄道:“我们的冯公子不是只说好与不好的人了。居然也能说出具体哪里不好了,真是稀奇。”
其他人但笑不语,冯之韵黑着脸道:“我这是提点他一下,本公子以往不说是不想影响了那些画者。这人是个榆木脑袋,有些慧根,怕他再平白乱使劲儿,糟蹋了慧根。”
与冯之韵相比,武生要大上七八岁,但是闻言不觉羞耻,反倒是因着真被提点到而感激不尽,又朝着冯之韵深深行了一礼。
“多谢冯公子,武生明白了。往后画作还请冯公子多多指教。”
“往后我也不一定在江南郡,这幅画算是帮你翻了身,后头你就自己争气罢。本公子说话好使,但也不管不了天下那么多文人,画坛名家之中,也有许多我后头才知晓的。事无绝对,酒香总会被发现,不能钻牛角尖。”
冯之韵好好地教育了他一番,这通话倒是让常乐和司伯言刮目相看。
这些话要是别人说出来不怎么稀奇,从他嘴里出来,就觉得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以往看他这人傻乎乎的,没想到懂得还挺多,说话也一
套一套的。
司伯言满意地看了冯之韵两眼,心中忽然冒出来某个想法,似笑非笑地瞥向常乐,也不知对方懂没懂自己的想法和心情,反正对方是一副明白的样子挑了下眉头。
“这书画之事是误会,弄清楚也就解决了,可是这科考之事……”郭云云忽然出声,把事情又拉回正途,话说半截又不再说下去,意有所指地看向司伯言。
司伯言状似无意道:“既然有问题,一并查了就是。”
得到肯定的答案,郭云云激动地对武生道:“武大哥,快谢谢老爷。”
武生还在状况外,武娘子已经激动地推了推他。
“这位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老爷都说查了,定然是会请陛下派人来查的。”
“哦!”武生惊叹,犹如遇见大恩人,赶忙行了一礼,“多谢这位大老爷为小民做主!”
“我不是为你做主,我是要维护这科举之制的公平正义。”司伯言轻然地看着他,神色略有些不满,“武生,你可是觉得读书百无一用,不如去天甲学堂学得一门手艺?”
武生凝滞了下,却是一本正经道:“科举之制弊端不除,官官相护取仕于门第贵族,寒门子弟仍旧无入仕之法,自然是读书不如卖红薯。平民百姓读书已是不易,又何苦浪费人力财力还去谋个谋不上的官途?最后还落得个衣不蔽体。”
“反倒是这天甲学堂,教授百工,学得一技之长,他日可经营个铺子,赚些钱财,倒不至于让让一家老小饿着。”
常乐未对此话有什么评判,甚至有些欣慰当初建立天甲学堂的作用达到了。本来做官的都是少数人,没有机会读书的,学一门手艺也挺好。
然而,司伯言不怎么喜欢他的这套言论,瞧着武生有些失望。
“武生,亏得你饱读诗书,如今还为私塾先生,这目光却是有些短浅啊。”
武生不解,恭敬地等着司伯言的指导。
司伯言缓缓道:“如此还不懂,未免有些愚钝了。读书人所为乃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无法治国平天下,连修身都不要了吗?你本是学富五车之人,怎能因不可得而生恨意将其踩在脚下?”
“读书读的多不一定能入仕途,却是不至于百无一用。天甲学堂是辅助学堂而建,初始之衷是为了让无处可依的市井流童能有一技之长,令其他日能在这世间有个存身之道。如今也是如此。”
“能读书而去学工,能种田而去经商,若人人如此,本末倒置,这天下不就乱了套了?”
说罢,司伯言还专门看了常乐一眼,发现她的不赞同,依旧不改其意。
武生闻听惭愧,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孩子,想想这么多年的愤懑不平,再仔细琢磨司伯言的话,有种茅塞顿开之感。
“小民明白了,多谢老爷指点。”
司伯言淡然颔首:“你若有心,明年再参加一番科考罢,若是还不行便自我反省去。若是你依旧是如此想法,我明白告诉你,你就是入了仕途也难有作为。”
武生受教再行礼。
司伯言又道:“师者,乃传
道受业解惑也,莫要忘记为师之道,希望你之前未将自己这些愚昧之念教给学生。时候不早了,常乐,你可还要吃些?”
正在认真吃梅子的常乐抬眼,瞧了下满桌子的糕点,道:“现在吃不下了,我想带着走。”
“嗯,烦请武娘子将每样蜜饯果子都装些。”司伯言又是和颜悦色的,目送武娘子欢喜地跑回厨房,起身之时深深地看了武生一眼,“若是有骨气,便让我在后年的殿试上见着你。”
武生与之对视,像是受到了某种鼓励,无比坚定道:“是。敢问老爷名讳?”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司伯言拍了拍他的肩膀,回身叫上还坐着等蜜饯果子的常乐,“走罢,石树留在这儿等就是。”
常乐颔首站起,跟在司伯言的身后往外走,路过武生时,笑道:“武先生,你的画作当真是不错,奇思妙想。如果不适合仕途,可走画途,若是不想当先生,可到天甲书局应聘,工资定然比先生高。”
说罢,见着司伯言和冯之韵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立马笑盈盈地快步出去。
郭云云走在最后面,内心为武生感到高兴,见他因着常乐的话发蒙,好心解释。
“武大哥,那位是东阁丹青房的学士,如今任职鸿胪寺典客,她不会蒙你的。我先走一步了,武大哥莫要忘了今日那位老爷所说之言。”
武生听说过东阁丹青房,知道常乐在丹青房更有任职,不由惊愕。
几步走到门口,司伯言一行人已经走了几步远,朝着他们的背影深深行了一礼,心情复杂。回身见着石树望着自己发笑,心下微动,忍不住上前打探。
“这位官爷,敢问刚刚那位老爷是何人?”
石树笑道:“老爷不是说后年你到了殿试就知道了吗?”
武生又问:“那刚刚那位女官爷,她可是与西大陆画师比试的那位?”
江南郡繁荣仅次于圭都,往来流动之人众多,天南地北的消息都会很快听到,不是个消息闭塞之处。都城之中传的满城风雨之事,江南郡自然也都会知晓。
石树也老实点头替常乐承认了:“是,你看看女子都能做官,当今陛下确实是个任用贤才之人。以后就别埋怨了,好好干罢。”
这时,武娘子拿着一摞绳子串好的油纸包出来,喜道:“今日真的是遇着大贵人了。”
……
常乐跟着司伯言转悠了一圈,将江南郡的大小画坊都看了一遍,加上有冯之韵的解说,也算是了解了江南郡的文化程度。
江南郡的文化程度当真是很高了,有着各类文豪大家撑场子,书画作品的水平比圭都的都要高上些许。
刚到申时,司伯言就说要回观山,硬是把常乐带着一块儿回去。
常乐只能让石树去给怀王传个信,顺便提了让石树留在郡城里赶紧把书局建起来,这是之前答应了胡大的,总不能让人家觉得皇帝还能失信。
司伯言很是通情达理地同意了,石树为了摆脱马厩,立马就找了个由头提出搬到冯之韵家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