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百章 皇帝和仙子的故事
司伯言好奇问:“何事?”
“以往,臣妾一直未将陛下当做一个人看,是臣妾之错。”
“……贤妃,此话乃是大不敬。”
“臣妾一直将陛下当做储君,当做皇帝,当做这天下的寄托,希望陛下能如同圣人一般贤良仁德,建功无错。却是忘了,陛下,也是个凡人。”
“你以往对朕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难不成都不是真心安慰的?”
“安慰自然是出自真心,可安慰之语,有多少是真的?臣妾心里一直想着,陛下既是皇帝,定是要成为这无过之圣贤。”
司伯言望着一本正经的贤妃,竟是有些一言难尽。指了指她,不知道该夸她言语精辟,还是该骂她对自己违心。
细细一品她的话,却是有些哭笑不得。
是啊,人人尊他为皇帝,真正将他当做“人”看的,确确实实只有常乐一人。
就连司伯毓也是,插科打诨不少,对他说的最多的还是,陛下身为皇帝,不能忘记肩上之责任。
只有常乐会说。
没有人有资格要求别人牺牲性命来救人。
不管他是皇帝还是司伯言,只想要他一句真心话。
也只有跟常乐在一起时,才会时常忘记自己的皇帝身份。
正是如此,常乐才会如此引人注目。
他多么希望能和常乐携手并肩,共度余生,做个堂堂正正的“人”。
可常乐,总是让人感觉遥不可及。
“陛下。”
贤妃温柔的一声呼唤,将他从思绪的泥沼里拉出来。
“陛下可是又与阿常起争执了?您当初让臣妾管这件事,不妨说与臣妾听听。”
“臣妾也是女子,多少会理解一些阿常的心思。”
司伯言被她说的有些动摇。
以往向她说些事情,确实是能得到解决之法,可如今此事,乃是感情之事,实在太过,不便与人说道。
贤妃看穿司伯言的心思,笑了笑,走到了侧边的屏风之后,隐去身形,这才开口。
“陛下只当是在自言自语,或是当作出现幻听。”
司伯言望着绣着江山图景的屏风,上面投着一道浅浅的人影。
如此,当真是舒坦了许多,侧着身子,对着那道身影。几番思量,这才开口。
“朕其实是看到了一故事,不甚唏嘘,你也不必如此。”
“那陛下便说说这故事。”
贤妃温柔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轻缓的让人想要倾诉一番。
司伯言沉了沉。
“这故事,也不是什么特别的。这故事里,讲的是一位皇帝和一位仙子的事。”
“说这,前朝时期,有一皇帝,路过弱水之时,遇见一女子。这伊人,便是站在水中央的小滩之上。”
“皇帝一见倾心,女子也心悦皇帝。皇帝想要娶她,女子却说自己是天上的仙子神女,只是下凡游玩,便是动了凡心,他日也不得不回这天上去。”
“可是,这女子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去,因她是被贬下凡。”
“皇帝说,只要能与她相伴,哪怕日子不长,也无关紧要。女子同意入宫,却是不悦皇帝后宫有众多女子,也因为回到天
上之事,时常不愿和皇帝亲近。”
“皇帝一再宠爱与她,安慰许多,却得不到女子的回应,以为女子其实也没有那么爱他。”
“时间一长,不等返回天界的日子到,女子就回到了那弱水中间。皇帝不明白,只能继续隔水相望。”
故事讲完,整个御书房沉寂,静的连呼吸的快慢轻重变化都能听清。
贤妃立在屏风以后,隔着屏风,隐约瞧见独自坐着的司伯言,能感受到他深深的无奈与难过,心情也跟着起了愁绪。
下刻,心中的异样化作一抹笑意,消失不见。
司伯言静静地望着屏风,以为贤妃也解决不了此事时,空荡荡的大殿里响起了贤妃的声音。
“陛下原是为了此事烦忧,可陛下烦忧的是什么呢?是不解着故事中皇帝的不解?”
司伯言未说话。
房中的光亮忽然阴沉了下去,不知是不是乌云遮蔽了太阳。
没有了阳光的照射,漆红的柱子,漆黑发亮的大块石砖地面,古木的桌子、屏风,一切都丧失了光泽与温度。
整个大殿显得苍凉阴冷了许多。
偌大的殿中,只有坐在御案前的和站在屏风后的两个人,从挑高的房梁上望下去,更觉有几分渺小与孤寂。
时光流转的声音似乎都听得到,它们和心跳是一样的频率,低沉缓慢。
贤妃再次细细品味了司伯言讲得故事,等双目澄澈之时,这才再次开口。
“这个故事里的皇帝和女子,最后隔水相望,也不是一件令人迷惑的事情,这应当是必然会发生的。”
听闻,司伯言心中的疑惑更甚。
但也从贤妃舒缓的语调中,判断出她是可以解答这个问题的,不急着追问,只是等着贤妃继续说。
“他们本就是天差地别的,一个乃是天上仙子,一个凡间皇帝,道不同不相为谋,从一开始就有着许多的不理解。”
司伯言摇头:“这你倒说错了,他们二人是相互理解的。”
贤妃似笑非笑:“那故事里,最后皇帝为何不懂女子离开之举呢?”
“……”
未听到辩驳,贤妃知他是无话可辩。
脑海里浮现着常乐的脸,以及她那些坚定的态度,忽然间有些羡慕,眼前忽然有些恍惚。
“皇帝以为给女子的都是最好的,可曾想过,女子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女子可能对皇帝心有爱恋,可她找不到自己想要的,自然不会留下来。”
这话里,有许多过来人浓浓的无奈。
可是,一向敏感心细的司伯言未听出来,只是陷入了贤妃抛出的问题里。
常乐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她想要做官,自己也未阻拦,反而一再地暗中帮她。
她想要卖漫画,自己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去了。
她不爱讲规矩,自己也一再纵容她。
还有什么呢?
对了,还有就是,她想回家。当初在蓬莱谷时,她便生气自己救了她,害她再也回不了家。
脑子忽然间好像想明白,却是有些憋闷。
“那女子最想的,怕就是要重回天界,毕竟是被贬下凡,此事不是她所愿。她过惯了天界的生活
,始终不愿融入凡间。可皇帝,最不想的,就是她回天界。”
贤妃眸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抿唇皱眉,开始替司伯言发愁。
“陛下,为何会这般想?”
发愁之后,又是深深的无奈。
他可不就会这般想,在他的脑子里,从未了解过女子的心思,在感情方面,从来就是想当然。
司伯言听出贤妃话里的质问,拧眉道:“难道不是如此?”
“自然不是。”贤妃轻轻吐了一口气,“陛下,您向来擅察人心,这时候怎么就抓不准了?”
“那你说说,这女子想要的是什么?”
“这故事太过简短,其中许多细枝末节难寻,但绝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贤妃笃定道,“敢问陛下,这故事之中,可有女子为了皇帝,行明知不可为之事?”
司伯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沉寂深思。
她下江南,在蓬莱谷中多受维风的刁难。她为女官,顶着那些官员同僚的嘲讽不解。
以前,他坚信这些是为自己,如今心中动摇,却又无法肯定了。
“她倒是做了许多不可为之事,只是不知,是否与皇帝有关。”
“皇帝所为,并非女子想要。女子所做,皇帝又不知是否为己。二人心意不同,如何能长久?且不说这女子所作所为,便说故事中的皇帝。”
“这皇帝怎么了?”
“陛下不是想问,这女子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无非是依靠二字。女子感受不到稳固的依靠,时刻活在担惊受怕中,逐渐地也就熬不下去,只得回到弱水之中。”
闻此,司伯言只觉无中生有,反口便驳了回去。
“皇帝护她周全,给她荣华富贵,帮衬她做她想做的事,哪里未给她依靠?你这话,没有根据。”
“依靠二字,不是这些就罢了。”贤妃叹了一声,“简单来讲,一物换一物,不回天界所承受和失去的,那位皇帝能否弥补?凡间对于女子来说是陌生的,她适应这个陌生的环境所付出的,那位皇帝能否弥补?”
“这……”
不得不说,这话对司伯言来说有些难了。尽管聪明如他,他也无法理解。
“陛下,世道艰难,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皇帝既要顾全江山又要顾全女子,女子既要放弃天界又要得到天子独衷,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一件难事。”
“两人若能互相理解,自然是好事,可若情感不稳固,理解就成了一种负担。”
“人仙相恋,本就违背天理,除了二人之间隔阂,再要解决的,便是这世俗天规的禁锢。前路沉重,他们是否有足够的深情来共同面对?”
“若是那女子先前便经历过一段不幸的情,此时,她定是看透了这情,才是最不靠谱的,最需要的也就不是简简单单的情。”
司伯言被她这一句话击中,也不介意贤妃如此委婉地明说常乐,毕竟这故事很是明显。
这话,司伯言从未想过,如今听到,更是不知道该怎么接。
贤妃前面说,因为他们二人感情的不牢固,让常乐没有依靠之感。后面又说,常乐若是为情所伤过,不会轻易动情信爱。
简直是前后矛盾。
那他到底是要如何做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