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舒尔单，她怕是也要葬身在那儿了。”柳成言叹了声道，“这件事，当真不报告给陛下？若是常姑娘当真出了事，你迟迟不上报，陛下日后定是要记恨在心里的。”

　　怀王松手，将杯子的碎片摊在桌子上，怅然地往椅子靠背上一靠。

　　“暂时只能先瞒着。让他现在知道这件事，他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干着急，最多给我一张帝旨，让我尽快完成东征……还是，过些时日罢。”

　　柳成言淡淡道：“怕只怕，到时候，常姑娘已经做了育国的王后。”

　　“如果不是阿常自愿的，就抢回来。”怀王随意道，“如果是阿常自愿的，那就让皇兄自己哭去罢，谁让他说那些无情的话？阿常若是答应舒尔单，多半也是因为对皇兄心灰意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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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怀王带兵抵达大难山。

　　果不其然，育国走之后还在大难山设了陷阱，但怀王早有预备，也就没多少的损失。

　　通过常乐那边透过来的消息，怀王摸清了育军的撤离路线，也大概知道了大难山之后的一些地形状况。

　　在多次派探兵或小股军队打探的情况下，怀王带领着氏军一步步接近傩江。

　　师德再次被怀王的神机妙算折服。

　　入夜，柳成言立在营地周围，仰头观察着清朗夜空中的星辰。

　　一站便是一个时辰。

　　直到不远处有人靠近的声音响起，柳成言皱眉收神，望向来人。见正是怀王，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原本清彻如星辰般的眸子此时也蒙上了些许阴翳。

　　怀王褪去了盔甲，身着一身深红色的衣衫。红衣似火，如同他本人一般张狂艳丽，如此却掩不住他身上的光芒，只是映衬着他那张桃花面的更加俊美。

　　火光明灭之间，他的那双桃花眸一如既往的自信潋滟，眉眼之间总是不经意地透露出恣意风流。

　　人影愈近，眼前却愈发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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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风过面，仿佛将人带到了一个虚无的地界儿，四周都是与怀王相识多年的画面。

　　画面一张张飞浮而过，耳畔还能响起当年的对话。

　　那一年，怀王刚到玄灵观与他相识，心中诸多怨气，不止一次地问他。

　　“为什么，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母妃为什么要自杀？母妃是不是被人逼的？我是不是要抢到皇位，为母妃报仇？”

　　他一心修道，不懂这些俗世是非。只能告诉怀王，如何抉择，不如待心神安定之后再定。

　　怀王才经受过丧母之痛，消沉低谷之时，羡慕柳成言的心如止水，便和他一块儿修习道法，学会清心。

　　那一年，怀王因为经常替他解说经纶国政，发现自己不适合做个道士，还是适合做个俗人。

　　年少顽劣，怀王看不惯他的清心寡欲，把他往“歪路”上带，带他吃喝玩乐，还不正经地找些杂书给他看。

　　“不是教过你，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你要知道这些糟粕是什么样的，才能更加明辨是非。没准儿，它们并不是坏的。为人之道，不是预险而避，而是要知险而上。所以，你现在就要先了解

　　这些，接触之后才知好不好。”

　　“此话当真？”

　　“自然，我可是咱们大氏最聪明的人，说的道理自然是对的。”

　　柳成言明知他是胡说，还是忍不住相信。

　　那一年，怀王的守灵日子到了，皇帝要接怀王回宫去，怀王找他聊了一夜。

　　“纲法有常，这天下本就应该是皇兄的。我答应过母亲，这辈子要尽心尽力辅佐皇兄。我看你也有治世之法，不如来帮我？虽然你是道士，但没准儿我能找个机会让你入朝为官。”

　　他却是心动了一下，却又很快自责自己居然有此凡心，念及师父多年的教诲，还是拒绝了。

　　那一年，怀王风流成性、烂泥扶不上墙的流言四处乱飞。

　　他突然恼恨怀王背弃当初的话，偷溜下山，在花楼找到了怀王。那是他第一次进入花楼，也发现怀王再也不是道观之中那个爽朗的少年。

　　怀王惊诧过后，笑的不能自已，最后只是戏谑。

　　“不这样，怎么能让皇兄、让天下人相信，司伯毓无夺位之心呢？你来这儿，可是担心本王？不如，留下来陪本王？”

　　那一刻，他当真是从心底里心疼怀王，很想就此离开玄灵观。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之后的几年，未出玄灵观，却还是成了怀王的谋臣。

　　直到二十五岁那年，他经得长春道长指点，离开玄灵观还俗。

　　他刚下山，怀王就骑马到了他面前。

　　当时正是春天，满山绿意，花红柳绿。

　　清风吹过怀王的发鬓衣袍，撩起那轻柔的碎发衣袂，俊美的桃花面上一双桃花眼弯着，眸如春水，笑的爽朗。当真是春天里最美的景色。

　　怀王只道：“成言，我来接你回家。”

　　柳成言的俗名，他也只说过一次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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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什么这么入神？竟还笑着。”

　　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

　　柳成言回神，收敛起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的温柔笑意，又是一派端然的清逸模样。静静地看着站在面前的怀王，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他们之间，总是怀王的话要多些。

　　见状，怀王双手负背，抬头望着星辰，也看不出什么来。但从柳成言的笑意神态来看，莫不是有什么好事要发生了？

　　“如何？你看到了什么？”

　　柳成言眸光暗了下，也同样看向苍穹，缓缓道：“接下来一个月，都将是明媚之日。”

　　只不过，你的劫难要到了……

　　“哈哈，好！这怕不是预示着我氏军如日之耀，此次东征云开见日，将会大获全胜？”

　　怀王笑盈盈扭头看向柳成言，求证自己说的话对不对。桃花眸中闪烁着自信而又兴奋的璀璨光芒。

　　柳成言点头：“是。”

　　“既然明日便是个好天气，咱们便不耽误了，休整一日，兵分二路，上下拦截育国援军。”

　　今日他们才听到常乐那边的消息，李仁兼所言，滑城将派兵十万，傩城派兵十五万。氏军的探兵已经出去打探路线消息了。

　　“怀王，此番可能让我带兵北上？”

　　怀王一愣，

　　不敢置信地看向柳成言。回味了好半晌，才勉强相信刚刚的这句话是从他口中出来的。几乎是一瞬间，怀王坚决反对。

　　“不行。本王会派易云和张将军北上，你就乖乖地在本王帐中做个军师就是。”

　　“你可还记得，盛极必衰的预兆？”柳成言见怀王皱眉，继续道，“我有预料，如今便是那个节点。突破点，便是在北方。”

　　怀王依旧质疑：“这般说，更不能让你去了！此战若败，本王暂退就是。大不了，现在就退回大难山。”

　　“如今若是不主动出击，育国的援军一到，我们便处于劣势了。盛极必衰，只能破不能避。”柳成言温和一笑，“为人之道，不是预险而避，而是要知险而上。”

　　此话如此熟悉，熟悉的让怀王更加心里不安。

　　当初，他是为了哄骗柳成言才说的这句话。如今，柳成言说这话，也像是在哄骗他。

　　“就不能让别人来破？”

　　“不行。此事也与我的劫难有关，破了此关，我的劫难或许也就过了。”

　　怀王拒绝地更加干脆：“阿常都不在，我更不能让你去了！你要出事了怎么办？”

　　“或许她现在如此，就是因为在帮我呢？”柳成言一本正经地说着，“如今她身在敌营，透露不少消息，我带上百里大爷，这一战应当也是容易过得。近两日百里大爷恢复的也不错，听到的消息也多了不少。”

　　这些都是大实话，怀王无话可反驳。他们确实能听到常乐那边更多的情况，基本上是一句句完整的话。

　　“可都是些琐碎的事。你说说，她在咱们这儿每天过得像只猪也就算了，她到育国了，每天也就知道吃好睡好，还有点儿乐不思蜀的意思，连打探消息的意识都没有！”

　　柳成言忍俊不禁：“在那儿也是被困着，身不由己。能不让自己受委屈，也是她的福气了。她如此有福，作为她的庇护者，想必我也不会倒霉太多。”

　　话题一拐，又拐了回来。怀王有些烦躁地瞧了柳成言一眼。

　　怎么老是让他做这种两难的选择？

　　上次就是这样，弄丢了常乐。柳成言还这般说，若是他也丢了怎么办？

　　他身边，视若珍宝地便是这两人。而且，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便是柳成言，如果可以，他宁愿用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

　　“本王同你一起北上。”

　　“不可。”柳成言不假思索地拒绝，“你要坐镇此处，大军一南一北，育军很有可能趁机偷袭主营。你不光要镇守此处，还要留有大批军队才行，易云也得留在你身边。你若不放心，派张将军随同我便可。”

　　“你这样，本王还怎么放心让你带兵出去？”怀王没由来地怒气冲天，“上次，本王丢了阿常。这次，若是连你也丢了，本王还有何颜面继续带兵打仗？！”

　　柳成言眸光沉了沉，云淡风轻笑着，坚定道：“我定会及时赶回来！”

　　“上次阿常也是这般说。”怀王咬了咬牙，眼角微微泛红，深深凝望着他，“成言，你不必为本王做到如此地步。”

　　“我不是为你，我是为了自己，为了天下苍生。”柳成言轻然道，“此战若大败，受害的将是大氏百姓。”